任侠熟门熟路地顺着小路绕了两个圈,走到狭窄小门前那个歪歪斜斜的招牌旁边。
果然还开着。他勾了勾唇,只是并没有笑意。
这是个专放文艺片的小衆影厅,老板口味高冷,脾气还猫嫌狗不待见,因此门可罗雀,要不是老板有钱,恐怕支撑不过一周。
好在老板有钱,老板慷慨地用金钱支撑梦想,一直养着这个文艺影厅。
还是当年……唐纬之在信里给他介绍了这个影厅,他有烦心事想一个人待一会儿的时候,就来这边,很安静,不会被谁打扰。任侠来看了几次,就喜欢上了这里,偶尔还和老板为电影的好坏吵得鸡飞狗跳,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过几个月再来。
不过後来搬去江城,他有好几年没来了。
深夜,收银小哥正缩在前台打盹,猛然一擡头,吓了一大跳。
“先先先……先生您好。”他抖抖索索地说。
来人身量高挑,有薄薄的肌肉,是个年轻人,戴着鸭舌帽,压低帽檐,仍能看出线条精致的下巴。
不过一身一脸的死气,像个来收帐的黑丨社丨会。
“……先生,今天老板不在。”前台小哥犹豫了一下,还是说。
虽然说我个人非常支持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但请您找准,我就是个可怜弱小无辜的打工牛马……冤有头债有主谁犯的错谁弥补……
任侠低头看了一下,前台面生,应该是这几年刚招的新人。
他有点无语:“我是看电影。”
不是寻仇。
“好的先生,您要看哪一部?”前台训练有素地说。
“要你们这时间最长的。”任侠说。
啊?
他要开始找茬了他要开始找茬了……小哥心中默念半天,没想到得到了这麽个回复。
“确定吗先生?”小哥有点懵地擡起头,“先生,我们这最长的电影是《镇》,一共六个半小时。”
“就这场,给我来张票。”任侠面无表情,从手机壳背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
啊?小哥在柜台下握紧扫帚柄的拳头松了,另一只按在紧急通话键上的手也移开,忙不叠地敲键盘收钱,给人出票。
“好的先生,感谢您对冷门文艺片的支持。”小哥流利地背贯口,好在入职前培训到位,这会儿还没忘。
“先生,这是您的找零。”
任侠低着头接过这把零钱,没擡眼,也没去数,他甚至根本没看小哥一眼,直接转身离开。
快点快点快点,随便什麽电影,随便多少钱,能让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坐着,有个地方哭就行。
“诶先生,您的……票。”小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客人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走向影厅,电影票还留在柜台没拿。
不过也没关系,反正现在一个人也没有,算了。小哥调好设置,开始给一号厅放电影。
犹豫一下,他还是拿起手机,给老板发了条消息,报备了这位客人。
毕竟这种事情,不好说,万一真是谁雇来收债的呢?
*
屏幕上放的什麽,任侠根本看不懂,好在电影厅空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
很好,他拥有了独自不受打扰的六个半小时。
任侠面无表情,紧盯着大屏幕,这是个长镜头,16:9的画幅中光影朦胧,街道上熙熙攘攘,每个人都在笑,但任侠听不清他们的台词。
他一直在流眼泪。
屏幕上的光影变了又变,也不知过了多久,任侠的姿势一直没变。他压低了帽檐,只露出一小截下巴,下巴上的泪痕反着光,很清晰。
“劳驾。”
影厅的门被推开,一线光照了进来。
唐纬之推开门,冲身後的人客气道:“谢谢,人找到了,你回前台歇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