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娘子用戥子称了好久,才弱弱的说道:“王小娘子,还差一两!”
王锦倒了倒锦囊,一个铜子都没有了,她尴尬的红了红脸,又把丫鬟腰间的钱袋扯下,连碎银子带铜子一起总算凑出了那一两银子。
总计二十两银子,掌柜娘子收好钱,恭恭敬敬的将金钗奉上,王锦夺过金钗连看都没看,转身便跑了。
章援抓起柜上的碎银子,又随手放下,抓起又放下,只为听个响,掌柜娘子笑道:“少东家,净赚十两呢!”
章援笑道:“那王锦再来咱们楼里买东西,记住往死里要价,她王家的银子我们不赚白不赚。”
“是,谨遵少东家吩咐。”掌柜娘子笑道。
那厢圆娘见王锦气呼呼的跑了,她担忧的望了一眼苏遇,低声道:“她要是教唆家人对你不利,那该如何是好?毕竟当初师父的乌台诗案便有她伯父的手笔。”
苏遇摇了摇头道:“王家现在像个破风箱一样,只是声音大,风力却越来越微弱,有老师在朝中照看,她必不能拿我怎么样,不必担心。”
见她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苏遇摸了摸她的头顶,又安抚道:“不是说给家里买东西吗?走吧。”
章援看着苏遇和圆娘的侧影,笑着对掌柜娘子说道:“这二人是章家旧交之后,往后他们来买东西只收本钱便是。”
范重笑道:“好生抠门的章四公子啊!”
章援笑骂:“你倒是给我不抠门看看,看咱们范十二如何大大方方的将铁铺拱手送出?”
范重笑道:“我家那铁器行当,便是白送也没人要吧,怎么?你也跟我家老爷子一样,喜欢打铁啊?!”
二人说笑间,见苏遇寸
步不离的跟在圆娘身后,二人相互击了击肘道:“啧啧,今天苏二火急火燎的拽着我们出门闲逛,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章援看得一阵牙酸,调笑道:“你看苏二笑得不值钱那样,汴京城大名鼎鼎的冷面郎君去哪儿了呢?”
范重亦笑:“前儿才拒了东平郡王家的小县主,我还以为他不解风情呢,原来是没碰上对的人,你看人家对林小娘子多热情体贴啊,可见冷面郎君也不是对谁都郎心似铁的嘛。”
“啧啧。”章援摇了摇头道,“我认识他这么久,见他笑得次数还没今天多,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半个时辰后,苏遇将怀中的东西抱到柜台处结账,又顺走锦绣楼的一套彩缎琴衣,治得章援破口大骂:“好你个苏仲合,你讨小娘子欢心也就罢了,为什么最后受伤的人是我?!”
苏遇背对着他挥了挥手道:“改天请你喝酒。”而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砚秋抱着这些东西去往驿站邮寄,圆娘与苏遇一同回了家。
今日阳光正好,二人支起桌椅在庭院里晒起书来,看着每本书上都有苏遇标注的笔记,圆娘咋舌称叹道:“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天才,是比你还刻苦努力的天才。”
苏遇转头,问道:“你在嘀嘀咕咕些什么?”
圆娘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问道:“二哥,你的理想是什么?”
“理想?”
“就是你此刻乃至这一生,最想做到的事!”圆娘解释道。
“哦,你说的是志向吧?”苏遇若有所思的看着圆娘,低声道,“我想干什么,圆妹果真一无所知?”
他的神情太过于专注,圆娘不自在的将目光移向别处,口中小小声嘟囔道:“我说正经的呢!”
“我说的也是正经的。”苏遇答道。
“哎,你这人!”圆娘抱着书本离他远了两步。
苏遇敛回目光,笑道:“我所求不过三餐四季一双人罢了。”
哼!圆娘在心里暗暗道:男人!没得手之前说的定然比唱的还好听!这些好听的话,不过是哄骗小姑娘的手段罢了!!她才不信呢!
苏遇见她那张表情丰富的脸便知她在腹诽些什么,于是笑着问道:“不信?”
“哼!师父常说,好男儿志在四方的!你……还是说,二哥认为我是女子,不耻与我讨论志向?”圆娘问道。
“你看你,又想到何处去了?”苏遇屈指轻轻弹了她额头一下,逐一分析道,“我本来就没什么高远的志向,家里有大哥顶立门户,我也乐得逍遥自在,每计吃穿即可,若想吃好喝好,那不还得为官做宰不是?要想为官做宰,家里儿郎又多,我不占长不占幼的,恩荫一途便是轮也轮不上我,是不是?那不还得读书举业?”
瞧瞧,人言否?!
众人挤破脑袋也挣不到的功名,被他说的这样轻而易举,这让那些落第的士子们听见,不得气得呕出血来?!
“二哥就不想着建功立业,垂名青史什么的?”圆娘问道。
“已经垂了,历任科举状元都会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苏遇轻笑道,“至于建功立业,不怕你笑话,我觉得还是少折腾会儿吧,大宋这摊架子,腐蠹横生,越折腾越引人担忧。先前游学的时候,我悄悄去金陵拜访过王荆公……”
“哎?你……”圆娘惊呼出声。
“谁让某人最希冀嫁的郎君是王荆公呢,我少不得前去取取经。”苏遇看了她一眼幽幽说道。
“不是,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圆娘好奇的问道。
苏遇俯身凑近她说道:“墙壁上会长出耳朵的。”
圆娘耳朵发痒,又离他远了一步!
苏遇将手中的书卷铺在桌子上,拿镇纸压好道:“我在金陵待了一个月有余,是以对新政的理解,比旁的士子要深刻不少,这也是我在殿试中脱颖而出的缘由,其实荆公的许多举措都很不错,然而在官家那里走一遍变个样子,在政事堂走一遍又变个样子,政令合计出来,推行到下面又变个样子,已经不成什么体统了。”
“荆公还是朝中出了名的拗相公,他手段强硬且威望极高,尚且落个挂相印离朝的结局,之后朝中这些新党更是不成气候,有时候我爹骂得也没错,新政已成了官员升迁的工具,我去操这份心,往往容易好心办坏事儿,倒不如外放出去,慢慢做到一州之牧,干点力所能及的实事来的痛快。”
圆娘是知道北宋到底是以一种怎样滑稽且悲剧的方式落幕的,诚然如苏遇所讲,大刀阔斧的一顿砍,还不如老老实实苟着来的好。
她点了点头说道:“二哥此言倒也有些道理。”
苏遇有些悲戚的低下头,晒着手里的书卷,口中低吟:“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