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惊讶後,她神色恢复如常,云淡风轻地应了。裴翊看看那未完的棋局,说道:“不如一起把这盘棋下完。”
棋局又何尝不是这世事,隽清笑笑,一扬手,“大人请。”
二人你来我往对弈起来,除了落子之声和取暖的炉火燃起之声,屋中静的没有其他声音。
隽清头也没擡,忽然轻轻说了一句:“大人不必介怀,你是高高在上的掌司,我只是个普通人,一切都和以前一样,我不会纠缠你的,您就当我之前是梦话。”
半晌,没听到裴翊有什麽回应,也没落子,隽清疑惑,想着他莫不是睡着了,进退维谷间,只得缓缓擡眼望向他,不想却正正落入他沉静无波的目光中,脸一红,指间棋子滑落,掉到地上跳了几跳,发出清泠的声响。
裴翊眸光一动,难以察觉地浅浅勾唇,好似没头没尾地开口问道:“你觉得我看人的眼光怎麽样?”
隽清眨眨眼,一时没明白此时他问这句话的意图,只得回道:“自然是极好的。”
“我们走的这条路,并非寻常人能走,你是我看中的人,我希望你能够不必困于世俗中的狭窄天地,亦不曾忘却初心。”
“是,大人。”
屋外风声凛凛,她说道:“大人,天色不早了,我先告辞了。”话毕行了礼起身欲走。
“等一下,”不多时,肩上多了那件刚刚滑落在地的狐裘氅,裴翊说:“送你出去。”
打开门,一阵寒风吹来,不知何时已经飘起雪花,地上已是薄薄一层银白。
她望着在她一步之前的裴翊,只觉得今朝同沐雪,也算共白头。
她回了玄武阁,对外只是托言执行秘密任务归来。
几日中,她整理了一份曾经入唐的名单:黑水倪属利稽丶铁利贾取利,越喜勃施计丶拂涅朱施蒙丶铁利池蒙丶黑水屋作……
毫无章法,毫无突破,久坐之下脖颈有些酸,仰头舒展,馀光从门缝中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换了常服走出青云司。
裴翊在街巷中七拐八拐,悄悄跟在後面的她已然模糊自己身处何地。他在一座宅邸的後门停了下来,看向身後,唬的她连忙闪身避到院墙後,再观之他已经敲开门进了宅子。
她从未经过这座宏大却又素净的府邸,沿着院墙绕到前门,只见牌匾上书着四个大字——许国公府。
国公府内,堂上正位端坐的人正是许国公玉克察。
客座的裴翊说道:“我已查过,这个说法的确不是一家之言,有人着意要将玄灲同国公府联系起来,大肆散播传言,其心险恶,不可不防。”
“该来的总归要来,既然他们出招,我们若不接,岂非不知礼?”玉克察笑笑,对裴翊说:“你做你的事情就好,我也会派人去查,国公府不惹事,但谁也别觉得国公府可以任人欺凌。”
这时,国公的部下进得堂来,却是跟裴翊说:“大人,有个女子在府外,似乎是尾随您过来的,您看,要不要……”他没有明说,看看他,又看看许国公。
“不必管,”裴翊说:“我自己处理。”
部下退走後,玉克察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什麽人啊?”
裴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方回道:“没什麽,应该是一个胆大包天的丫头。”
隽清抱臂靠着墙,眉头微蹙,他已进去小半个时辰,她心中百转千回风云激荡也理不出个头绪,忽然觉察身後有风,缓缓回过身去,果见裴翊负手而立,沉沉地看着她。
隽清见藏不住,只得走到他面前,“掌司。”
裴翊近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走街串巷来到一处小宅门外,十分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
不多时,门开了,里面一个少年见是他,施了礼,将他们让了进去,自己识趣地从外边把门关上,想来这应该是司中一处隐秘的探事落脚点。
进到屋内,裴翊方才开口问道:“跟着我做什麽?”
她没有回答,却反问道:“掌司去许国公府做什麽?”
裴翊饶有意味地一瞥,向前半步,“我去哪里,需要跟你报备吗?”
“以掌司的行事风格,有了线索不会这麽急迫地去查问,难道是你跟许国公有交情?你是去通风报信的?”
“如果是这样,你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玉山似的男子微微倾身,离她十分近,近到仿佛可嗅到那沉敛雪松般的气息,“眼所能见丶耳所能听的事情未必就是真相。”
“那真相到底是什麽?”
或许是发觉离她过近了些,裴翊挺直脊背,“你觉得是什麽?国公失子,怀恨在心,创立玄灲,挑起纷争,谋反作乱,这是你想要的真相?”
“至少要查一查,国公府有动机也有实力……”她说这话其实没多少底气。
“神谕也好,人言也罢,好的时候,是指引的灯火,坏的时候,却是锋利的刀剑。”他凝神望着她,“许国公世子,难道真的该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