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发现我盯着他,偏过头一笑,又做了个张牙舞爪的鬼脸。
治好我花了约莫一个月。
蓑衣城彻底进入雨季,天上落水,地下又是一片望不到边的湖,我恍惚间觉得自己是一尾长了腿的鱼,胸腔里就快长出水藻。
林阿那一个月没来看我,由着我在钮岛到处乱走,要是我当时学会了飞行的法门,到镜湖外边转转,他应该也不会拦我。
为了把我弄回来,林阿很杀了一些人,吴何有的诊金也一向贵的吓人。
天下事,无非是交易,有舍有得,林阿舍了这麽多东西,他要从我身上拿回什麽呢?
他应该和裴素商没有仇怨,若是有,早该拿铁梳子刮我的肉,犯不着好吃好喝养着。
那麽,依照我到了断南之後的经验,那些不想杀我的,约莫就是想从我身上寻点皮肉的乐子。
钮岛上人不算多,千姿百态的男女却是不少,再想起林阿那副神气,我觉得这个猜测不会太远。
其实,我也有过第三个猜测。
在入魔之前,我一直是个很有本事的年轻人,凭一己之力修造了残剑阁的水渠,省了上百个外门弟子挑水的人力。
据说过了一百年,那些水渠仍然运转良好。我觉得,只要林阿稍微耐心些,如此这般使用我,应当赚得最多。
我当时和一个姓张的少年分一间房,我忘了他的名字,姑且叫他张三。
张三和我关系不错,他只是个普通的渔家孩子,长相只算得上规整,脑袋也不聪明,大约不是林阿喜欢的样子。我们俩便在那个月有了长长久久的清静。
张三喜欢听仙人鬼怪的故事,我便讲了许多。
有天傍晚,我正用竹篾编灯笼,他坐在我身边翻话本,忽然冒出一句:“当仙人真好啊。”
我摇头道:“那也不一定,得看是哪里的仙人。譬如住空山,那的人一百岁之前,只能说三句话,憋都憋死了。”
张三笑了,把话本翻得哗啦啦响,又道:“话是这麽说……要是我做仙人,还是想去残剑阁。”
啪的一声,篾条弹了出来,在我手心割出一条血口子。
“是吗?那有什麽好的?”
张三不假思索道:“那儿出英雄。”
“英雄?”我笑了,“什麽是英雄?”
他比了个手势,又觉得有些丢人,摸摸脸道:“就是……提着一柄剑,冯虚御风——碰上什麽坏的脏的东西,统统砍了。”
我本想提醒他慎言,他住在断南一个残忍邪恶的魔修家里,这麽说话,有些忘恩负义。
最後还是只劝道:“最好不要去。残剑阁不给辟谷的弟子备饭,馋的难受。”
张三嘿嘿笑,他当我还是讲故事,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拍拍我肩:“裴大哥,你见多识广,帮我看看这个。
林先生前几天送我的,要是带回家去……能不能在旁边柘迷置间房子?”
我看着那面镜子,霜一般明净,错金银,镜钮是颗红玛瑙,背後盘一条活灵活现的黑蛇。
镜子映出我半张脸,我的眼睛深黑,眉压眼的面相,不笑时看着便阴郁。
“这是江心镜,七月七日在断江江心铸造,炼造百次才成一面……柘迷的房子,你随意挑吧。”
断江江心镜,祈雨百试百灵,铸法早已失传,若是真货,论起价格,不下于一颗骊龙珠。
张三又惊又喜,把镜子擦了两三次,又问我:“裴大哥,你要是仙人,想去哪学本事啊?”
张三没过多久便回了家,似乎是活了七八十岁,儿孙满堂,又或是在蓑衣城後来那几次风波中倒霉死了。
我还记得他那个傍晚的模样,他眉目清旷,虽无别的颜色,但笑起来满脸天真,看着便讨喜。
若是用起艳情话本的字句,他便像是盘清爽解腻的小菜,在宴席上实在不起眼,尝一尝,倒也味道不坏。
我回答道:“孤玉山吧,他们那人多,热闹。”
【作者有话说】
裴妍和林阿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