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玉皱起眉头,敲了敲玉牌,声音颇清脆。“长老的吩咐,自然有她的道理,裴仙君若是真要赶我们下来,我们还能赖着不走不成?”
少女淡淡道:“公孙长老因逆徒冲撞,已经气急攻心昏迷了半个月,如何吩咐?”
邢玉气得脸色发白:“什麽逆徒……我们在断南寻宝物寻了这麽些天,自然是公孙长老清醒时嘱托的!”
他的借口真是错漏百出,我的头又痛起来。那疤脸少女也抿起嘴角:“断南……你们是从断南来的?”
她身後那几人已经按上了剑柄,白青枫唤出骨刀,看我一眼,寻一个指示。
“唉……”我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梦为鱼在空中游弋,围着那几位弟子转了一圈,他们的动作刹时凝滞了,仿佛被无形的丝线困住。
“师徒之间的事,旁人有什麽好问的。如此话多,古阁主的礼数,就是这麽一回事?”
邢玉发觉不对,愣愣地回头看我。“欧阳兄?”
我笑了笑,拍拍他脑袋。“走吧,冼陟峰那麽高,台阶又窄,可得花些功夫。”
邢玉看了我一会,似乎的确没从这张欧阳师兄的面皮上看出些什麽。他耸了耸肩,照常向前走去。他的右手藏进了袖子,若是我没猜错,邢玉约莫藏了暗器类的手段,看来这位小医生,也不算手无缚鸡之力。
白青枫自然也觉察出了端倪,他刚要出手,又被我摁了回去。我觉得有趣,问他:“温舒不问我是什麽人?”
“萍水相逢,何必多问。”邢玉笑道,“况且,我都要去蓑衣城和那裴妍叙同门之谊了,欧阳兄是什麽人,重要吗?”
我觉得其实还是有些重要。转念一想,也难怪他这样豁达,毕竟裴仙君是天下第一的剑客,我若真有什麽图谋不轨,也没那样大的本事。
望着熟悉的苍茫山林,我悠悠叹了口气。我天下无双的师尊裴素商,要怎麽才能从他手上要来林阿的剑?
话又说回来,若是他真的毫无破绽,也就不必困于这一隅山间不问世事。
再冷心冷情的剑客,也难免有些古怪的破绽,譬如公孙白,衆人都说她过几年就要成了下一个素华仙君,可这样大的人了,还要为了只鸟折腾徒弟。
她跟她哥哥有点不对劲,这我年轻时就看出来了。思及此处,我想起裴素商那两把剑,不由得眉头紧锁。
裴素商的剑法不是双剑的路子,就算有两把剑,他也只是随手抽一柄出来用。
如此说来,他留着别人的本命剑,真是古怪。
我以前当面问林阿,他是不是跟裴素商有点什麽,林阿翻我白眼,一句话也不说。
我不禁在心中冷笑,林阿现在半死不活,我也懒得计较,只盼这两人之间最好只是些清白的忌恨憎怨,要是让我莫名有了乱伦的嫌疑,真是晦气。
等到眼前的落叶间夹杂了粉白的落花,我擡头望了望,那一百零一株碧桃花已经近在眼前,睽孤殿自然也不远了。
“真漂亮……”白青枫轻声感叹道。
我笑道:“等下了雪再来,白雪红花,更漂亮。”
邢玉皱着眉头打量我俩,镜子契很好用,他就算心中再是起疑,也终究会认为我等只是两个普通的外门弟子。
我敲了敲白青枫的手背,示意他现在正是时候。
若是在山门前将邢玉打晕,擡上山太麻烦,留在原地又怕他被逮起来丢进大牢。此时冼陟峰顶落花如雨,渺渺茫茫,正适合往他脑袋上来一下。
白青枫下手有分寸,邢玉哼都没哼一声便闭了眼睛。
我将他搬到花树下的长石上躺着,这地方虽有些阴冷,不过我当年常在此午睡偷懒,睡上两个时辰,不妨事。
我在他袖子里摸了摸,还真摸出个弹射毒针的小弩,和我给小秋的那个有些像,这也难怪,我拆开这只弩,里边的弩机仍然用了我当年的图纸。
只可惜材料要差的多,毕竟雪门山衰落後,寸州的玄铁便运不到白玉京。
一阵风过,一朵落花轻巧地落在邢玉眉心,看着有些痒,我好心替他摘掉。拈在指尖,我轻轻朝那花吹了口气,落花飞速地凋谢枯萎,结出碧青色的小果。
裴素商的碧桃花一年四季都开花,自然顾不上结果子,还得添些微末功夫,我捏了捏那颗碧桃果,塞进袖中暗袋。
接下来,就是去找我师尊他本人。
我正要吩咐白青枫,一回头,却望见了那个蒙眼的白色身影。
粉白残花在风中飘荡如雪,又像是某种错漏百出的帘幕,仿佛那百年光阴毫无意义,裴素商面容平静,身侧佩着一模一样的两柄长剑。
他停在我身前七尺处,略擡了擡头,问我:“你是?”
我还记得很久以前听他说话,是在审问罪人的晦亡堂。
我被捆得严严实实摁在地上,头也不能擡,只能盯着地上的岩石纹理发呆。主审的长老我不大熟,如今已忘了名字。
那时候南知辰竟还顾忌我是阁主门生,辩驳了两句,提议留我一命。
衆人正议论间,却听裴素商的声音淡淡道:
“他已经入魔,遗害无穷,没有道理不杀。”
那时候,他脸上究竟是什麽表情?
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
【作者有话说】
啊啊终于和素商师尊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