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镜湖
镜湖鼋坊的热闹,大多是在离岸不远的水上,既有临水湖光的风流,又不至于担心喝多了掉进水里喂鱼。
镜湖究竟有多大,很不好说,传说此湖是一面镜子,乃天女定情之物,那桩情事无疾而终,镜子流落人间,彷徨失措,时大时小,时东时西。不过林阿前几年细细算了一次,镜湖是个极为规矩的圆,方圆约为四百馀二十七里,比起湖,几乎是一片小海。湖里一共七十七座小岛,湖心那个,唤做钮岛,一年四季笼罩于瘴气迷雾之中——这又是小说家言,当不得真。
总之,我的确住这。
我让裴秋去给佘微找间客房待着,记得送水送饭,不要饿死,她不情不愿地领了命。
再往里边走,就显出些乱,石板上有血迹,大约都是搬动时滴落的痕迹,花草也被压倒毁坏许多。王管家正在骂几个仆役,远远看我来了,他愣了一下,又沉着脸来过来。
“怎麽样,”我懒得计较其他。“损失很大?”
王管家低头道:“死了的还没有……伤了不少,有一个情况很危险。大夫来了,正在看。”
“噢。”我点点头,“这些你安排。还活着吧?”
我又补充:“我是说林阿。”
他一贯平和的脸上难得抖了一抖:“林先生还好……仍在衔雨榭。”
我道了声辛苦,便又走了。
钮岛已然是湖心岛,岛上却还有湖,林阿在这层层嵌套的一小片水洼上修了个水榭,他一直挺喜欢,夏天拿这当卧房,冬天不住这,说骨头缝冷。
回廊上也沾着血迹,地上甚至有半把破刀,还断了几根栏杆。我把这些东西踢进湖里,站在水榭门口,看着这片小湖的浅浅烟波,立了半刻。
人生在世,总有诸多不想做的事。
我推开门,又掀起浸着污血的纱帘,看见了一个人。
他像是累极了,以一种婴儿般蜷缩的姿态躺着,长发漆黑,垂落着在地上蜿蜒,似是某种古老的植物。他宽大的袖子里露出几条铁链,一直连到墙上。我走近些,又叹了口气:“你又给我找麻烦。”
听见声音,他转过脸来。平心而论,林阿的模样其实很干净,他的眼睛很亮,垂下时却显得疏离。以前我也想过,若没有他脸上时时挂着的讥笑,林阿说不定会给人一种单纯的印象。仅仅是想象,就令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可他如今的神情,只是一片无知无识的空白。
林阿脸上沾了些碎发,看着很痒。居高临下不方便,我坐在他跟前,把他眼睛上扫来扫去的那缕头发拨开。他看着我,眼睛眨了眨,像是在想我到底是谁。
我弹了他脑门一下:“别想了,我是你仇人。”
大夫也不很清楚林阿现如今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话,不过他在我面前,总是有些特别的顺从安静。铁链哗啦啦响了响,他擡手,抱住我。
我一愣,却又只有叹气,忽然觉得鼻尖有股血腥味。把他手腕扯过来一看,强行挣开镣铐不可能毫无痕迹,林阿腕上拉了一道极深的血口子。
“你不知道疼?”我看得火起,手重了点,林阿的神情却毫无变化,哪怕伤痂被我扯开,又开始淌血,他却还是平静地看着我。
我无可奈何地闭上眼睛,却发觉眼皮上有些痒,原来是被林阿亲了一下。
我有些难受。
我老婆死了,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
自然,林阿的死讯,是我放出去的。但他如今的模样,却也很难算是活着。我看着这个偶人一般蒙昧的人,实在无法将他与我的印象联系起来。
林阿……无论是闲时听风赏雨,又或是被刀尖抵着喉管,甚至沉溺情欲之中意乱情迷,他的神情永远轻佻傲慢,永远令人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