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所跪的地面为了好看特意铺了层形状各异的怪石,不经打磨,倘不甚摔着,足够蹭掉身上一层肉皮,纵然隔着单衣,也刺得膝盖并两截小腿痛若针扎。
季承宁甚至能听见他悄然挪动膝盖时,石面嵌入肌肤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闷响。
源源不断的疼痛从膝间传来,让他连昏过去都做不到。
于是他谨慎回答:“嗯嗯嗯。”
“自作自受,毫无长性。”人影寒声说:“先前信誓旦旦地和季琳说会扶摇直上的是你,现下轻言辞官的还是你,季承宁,你实在无用,”那东西发出了声冷笑似的鬼动静,“你就没想过,你今日之举会累及季琳受谴?”
夜风吹拂。
季承宁着单衣,方才出了满身冷汗,被风一吹,里衣紧紧贴在身上。
他这才感觉到冷,狠狠打个了哆嗦。
“小宁!”
一声惊呼,而後,是慌乱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季承宁霍地擡头,“殿下。”
来人正是周彧。
来得太急,周彧苍白的面颊上浮现出层病态的潮红,他匆匆上前,“小宁。”
少年人毫无表情的脸上这时才渗出了愕然与动容,“夜深风寒,殿下怎麽来了?”
周彧盯着他,恨声道:“你说我为什麽在这?”
“来龙去脉我都知道了,曲奉之那混账东西设计你,”太子漂亮的脸上笼着层杀意,“但小宁,到底是什麽事值得你当衆顶撞陛下?你就不能……”
此话出口,先顿住的却是周彧。
周彧懊恼地闭上嘴。
季承宁苦笑,“一言难尽。臣是戴罪之身,殿下金枝玉叶,莫要再,靠近臣了。”
周彧原本躬身与季承宁说话,闻言顾不得其他,一下倾到季承宁面前,他单膝跪着,就比季承宁高出一大截,几乎能将,周彧有一瞬晃神,能将小宁整个搂在怀中。
季承宁大惊,“殿下不可!”
周彧过来,披风也跟着过来,差点就将季承宁整个笼罩住,他低语道:“小宁,你是不是在怪我?”
周彧身上的香气把那腐败的恶臭冲淡大半。
披风毛茸茸的缝边蹭着季承宁的脸颊,热气氤氲,他擡头,正好对上周彧哀哀凄凄的眼睛。
心尖好像被人不轻不重地拧了下,又酸又痒又软,季承宁知道他又多想,露出个抚慰的笑脸,“我怎麽会怪你,阿彧,我什麽可怪你的。”
周彧喉骨剧烈地颤。
怪我,没拼死给你求情。
若易地而处,你一定会想方设法救我。
季承宁在看他。
毫无杂质的,脉脉含情的眼睛在看他。
周彧像是被蛊惑了似的,慢慢伸出手,想去碰一下季承宁的眼睛。
後者长睫轻擡,不解地看着他痴惘的一举一动,“殿下?”
周彧如梦初醒,猛地放下手。
心口震颤得他难以喘息,他艰难地呼了好几次气,“小宁,你等我,我去找陛下。”
他刚要起身,就被季承宁一把攥住。
在外呆得太久,温温凉凉的掌心紧紧贴着他的手腕,周彧颤了下,“小宁。”
季承宁看着他,认真道:“殿下何至于此,是臣不谨触怒陛下,殿下若是为臣求情反受牵连,叫臣如何自处?”
话音未落,周彧就回握住了季承宁手。
苍白嶙峋的五指此刻竟意外地有力,紧紧压在他手背上,“小宁,”他低语,“你等我。”
季承宁正要说话,一道铺天盖地的暖就从上面传来。
是周彧的披风。
季承宁大惊失色,“殿下?!”
冻着了如何是好?
“殿下,这恐怕与……”一直守在旁边冷眼看着的副总管提醒。
周彧转头。
副总管与他视线相接半秒,立时低下头。
周彧冷笑了声,转而面对季承宁又换了副柔软的笑脸,“我出门哪里会只带一条披风,”话音未落,果然有太监捧着披风小跑过来,“这还是你叮嘱我的,小宁,你怎麽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