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我们回家吧
秦淮河的水绿得像块被揉碎的翡翠,晨光洒在水面上,漾起一层细碎的金鳞。画舫泊在岸边,雕梁画栋,挂着簇新的流苏,风一吹,便轻轻晃悠,像卧在水上的锦盒。
花不落趴在船舷边,看着水里的鱼群游来游去,指尖偶尔蘸点水,引得鱼群凑过来啄他的指尖,痒得他直笑。段璟寒站在他身後,替他拢着被风吹乱的发,另一只手牢牢护着他的腰,生怕他一时忘情栽进水里。
“你看那尾红鲤,”花不落指着水里一尾特别鲜亮的鱼,回头冲他笑,“像不像你当年在太子府养的那只?”
段璟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尾红鲤正摆着尾巴游远,尾鳍划出一道红痕。他笑着点头:“像。不过那只没这尾活泼,总爱躲在假山後面。”
“那是被你吓的。”花不落挑眉,“你总爱拿手指戳它,它能不怕吗?”
段璟寒低笑,从身後圈住他,下巴抵在他肩上:“那不是想逗你开心吗?你那时总说太子府的池塘太冷清。”
花不落的心头软了软。他想起刚入太子府的日子,那时宫变刚平,他虽被段璟寒护在身边,却总觉得拘束。段璟寒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尾红鲤,说“你看它红得热闹,以後就不冷清了”。如今想来,那时的少年天子,笨拙地学着讨好一个人,倒比现在的甜言蜜语更动人。
画舫缓缓开动,船夫摇着橹,水声欸乃,惊起几只水鸟,扑棱棱掠过水面。两岸的柳树绿得发亮,枝条垂到水里,被浪打得轻轻摇晃。有早行的妇人在岸边浣衣,木槌敲在石板上,发出规律的“砰砰”声,混着远处的叫卖声,像支鲜活的曲子。
“前面有座桥。”花不落指着不远处的石拱桥,桥洞圆圆的,像嵌在水里的月亮,“听说站在桥上看画舫穿过,像幅画。”
段璟寒牵着他走到船头,两人并肩靠着栏杆。画舫慢慢穿过桥洞,头顶的石板冰凉,阳光从桥洞外涌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轻轻晃。
“当年在京城,你总说江南好。”段璟寒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说这里的水是活的,风是软的,连空气里都带着甜味。”
花不落侧头看他:“那你现在觉得呢?”
“比你说的还好。”段璟寒望着远处的白墙黛瓦,眼底的笑意温柔,“因为身边有你。”
花不落的耳尖又红了,别过脸去看水里的倒影,却看见自己的嘴角翘得老高。他伸手掐了掐段璟寒的胳膊,低声道:“越来越会说了。”
段璟寒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跟你学的。”
画舫行到一处热闹的码头,岸边挤满了挑着担子的小贩,有卖桂花糕的,有卖糖画的,还有捏面人的老师傅,手里的面团转着转着,就成了个活灵活现的孙悟空。
“我要那个。”花不落指着面人师傅手里的小兔子,眼睛亮晶晶的。
段璟寒笑着替他买了,那小兔子捏得憨态可掬,耳朵长长的,被花不落捏在手里,时不时戳戳它的圆肚子。
两人沿着码头慢慢走,花不落嘴里叼着块桂花糕,含糊地问:“你真的不後悔?”
段璟寒知道他问的是什麽,脚步顿了顿,认真地看着他:“你後悔跟我来江南吗?”
花不落摇摇头,把最後一口桂花糕咽下去:“不後悔。”
“那我也不後悔。”段璟寒握住他的手,指尖用力,“阿落,对我来说,你从来都不是‘退而求其次’,而是‘非你不可’。”
阳光穿过柳叶的缝隙,落在他的银发上,泛着细碎的光。花不落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忽然觉得那些关于“皇帝”“江山”的议论都成了泡影。眼前这个人,褪去了龙袍,卸下了天命,只是那个会在桃花树下等他,会在江南水边陪他看鱼的段璟寒,是他一个人的太子殿下。
“前面有卖糖葫芦的。”花不落拽着他往前跑,声音里带着雀跃,“我要吃最酸的那种!”
段璟寒被他拉着,脚步轻快,听着他的笑声被风吹得老远,心里像灌满了蜜糖。他想,这大概就是他这辈子最想要的日子——没有奏折,没有朝会,没有天下人的期盼,只有他的阿落,在身边叽叽喳喳,吵吵闹闹,把每一天都过得像江南的春天。
卖糖葫芦的老汉见他们过来,笑着递上一串最红的:“公子,给这位小公子买一串?看他笑得喜庆。”
段璟寒付了钱,把糖葫芦递给花不落,见他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酸得眯起眼睛,嘴角却还挂着笑,忍不住替他擦了擦嘴角的糖渣:“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酸的才好吃。”花不落含着糖葫芦,说话含糊不清,“像你当年给我吃的酸梅,酸得人掉眼泪,却越吃越想吃。”
段璟寒低笑,想起那时在修罗城,花不落中了妖毒,嘴里发苦,他翻遍了行囊找到几颗酸梅,看着他皱着眉吃完,眼里却亮了起来。原来那些苦日子里的甜,早就悄悄刻进了心里。
两人沿着河岸慢慢走,太阳渐渐升到头顶,把影子拉得很短。有孩童在岸边放风筝,线一松,风筝便摇摇晃晃地往天上飞,带着孩童的笑声,飞得老高。
“我们也放一只吧。”花不落指着那只飞得最高的蝴蝶风筝,眼睛发亮。
段璟寒拗不过他,买了只燕子风筝,拉着线在岸边跑。花不落举着风筝,等风一来,手一松,燕子便扑棱着翅膀往上飞,却总在半空打个旋,晃晃悠悠地往下掉。
“笨死了。”花不落笑得直不起腰,抢过段璟寒手里的线,“看我的。”
他调整着线的松紧,脚步随着风筝的起落轻轻移动,阳光照在他脸上,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却笑得比天上的太阳还灿烂。段璟寒站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这画面比任何江山社稷都要珍贵。
风筝终于飞起来了,越飞越高,变成了天上一个小小的黑点。花不落握着线轴,仰头望着,忽然转头冲段璟寒笑:“你看,它自由了。”
段璟寒走过去,从身後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发顶:“我们也自由了。”
风从河面吹来,带着水汽和花香,拂过两人的发梢。远处的画舫还在缓缓前行,岸边的叫卖声依旧热闹,天上的风筝越飞越远,像要飞到云里去。
花不落靠在段璟寒怀里,听着他的心跳,手里握着那根连着风筝的线,忽然觉得,所谓自由,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而是有人陪着你,看遍人间烟火,把日子过成自己喜欢的模样。
“太子殿下,”他轻声唤道,声音被风吹得软软的,“我们回家吧。”
“好,回家。”段璟寒牵着他的手,往老宅的方向走,风筝线被他轻轻一收,那只燕子风筝便摇摇晃晃地跟着他们,像个调皮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