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她果然待在那个房间里。我在房门口站定,她抱着女儿,温柔地冲我笑。
房间的吊顶掉了下来,横亘在我和她中间。淡淡的灰翳拦在我面前。
我尽可能语气平淡地说:“现在待在房子里有危险。你能出来吗?”
窗户没有把地动的声音丶陨石砸碎房屋的声音丶衆人尖叫的声音遮挡。她不可能听不见。
她茫然地看着我,脸上的微笑始终不变。她的嘴巴微微张合:“不好意思,您在说什麽?我是个聋子,听不见声音。”
……
退一步说,她不可能感知不到震颤。
“您是在说窗外奔跑的人们吗?”她轻轻地把孩子抱得更稳,熟睡的女孩睡颜恬静,“我要比他们更早看到异象的到来。我相信您,能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跑上来想要救人,一定拥有一副善心肠。你或许是在什麽地方见过我麽?比如占卜师的水晶球丶塔罗牌,幻术师的迷梦幻境。水中的倒影,深夜的梦里。”
她看见我一顿的神色,了然笑道:“看来您看见了未来。”
……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麽。
什麽是未来?未来怎麽就是既定的?我为什麽不能是在梦中偶遇了个萍水相逢的人?她面对这个情景怎麽能和虚假的梦一样平静?
“您不必生气。请宽宽心。”她声音轻柔,“这并非代表一个世界的毁灭。我没有逃离,正式因为此点。”
我才没生气。火焰很快就会烧到这里,她应该快点逃离,有什麽话都等出去後再说,我想这麽说,但她听不见我的声音。我懒得再和她掰扯,踩着吊顶过去,停在她面前。她似乎对我的做法丝毫不意外,只是说:“我不会死去,在这里,我只是为了等您。
“请宽心。您待在这里,完全不会感知到外界的火焰。高温烧不到这里,我和您的梦境也并非同一个人。我一直在死去,一直重生,每一次都不是当时别人眼中的我。现在,您是看到了全新的一个女人。”
我犹豫了下,打字:蜉蝣?
“既然您愿意这样认为,我自然可以成为这样的身份。”她轻柔地抚摸孩子的长发,轻言细语,“但事实上,我只是为了赎罪而生。我是歉意的欲念,是对这个世界産生的抱歉的集合体。当一个人的歉意退却,我就会死去一次;当一个人的歉意增生,我就会再度活过来。”
她看向窗户:“因此,至少今天的我绝对不会死去。”
窗外有数不清的人哀嚎,哭泣,打不出去的电话使劲在拨。眼泪,难过,愤怒,自己难以疏解的情绪全都砸出去。今天,昨天,没说出的话终于都想起说出去。
还有对家人的嘱咐,今天,明天,你一定要好好过日子,我有多爱你,向你做出的承诺抱歉无法遵守,你一定要幸福。
我看了眼手机,没有信号。
“您瞧,他们的歉意正在由後悔与期待组成。”女人对我说,轻幽幽的,“这类感情往往深邃而凝重,我和我的孩子都如此依赖。”
“请回吧。”她说,“您可千万不能成为构成我的一员呢。不必担心这里,救援人员就在对面,那里还有您非常重要的并且实力强大的朋友。”
莫怀臻还在外面。他没有跟在我身後跳进来,因为他突然成为了编外某名成员。
“我们还会再见的,请不要以为这会是永别。”她犹豫了下,在我惊恐的注视中把孩子高高举起,朝我笑,“这下,您会认为我和梦中的她如此相似麽?
“我当然知道您,无论哪一个死去的我丶活着的我,都如此尊敬地知晓您的名讳。
“请把您的灵魂打磨得略显晦暗吧。使它无需熠熠生辉。看来我受了些影响,因此不希望您走入相同的结局呢。”
我不明白她说的是什麽意思,只知道场景一时变换又变换,她的脸一会儿挂着笑,一会儿带着泪,有时正在城墙上,有时骨碌碌在地面滚,手总是朝前伸,好像要触碰谁,或者向上举,似乎要捅破这个天幕。我得先承认我没见过她,然後我要承认面对她,我心中生出了无限悲伤。
就好像我们曾经在哪儿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