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声音不大,像是古早记忆里从凉爽楼道力吹来的风铃声,她愈发察觉到自己今晚从未抽离过与他相逢的梦境。
她吞咽了一下,握紧拐杖的手指,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说了句模棱两可的回答:“我……和往常一样。”
对话的结尾,程明笃轻轻点头,略微侧目,喉结动了动,像是咽下了什麽话。
这一刻,他们中间隔了五级台阶,从水平面上,弥补了他们的身高。
可是,他们能平视……如此刻,可却相距越远,仿佛隔着一阵座城市。
他眼中那道光淡到无法捕捉,最後沉入黑暗。
“那……新年快乐。”
转过身,脚步稳而不紧,慢慢地踏下最後几阶楼梯,消失在了拐角。
叶语莺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越想说话,越让双唇紧闭。
她觉得梦境与现实交汇了,她没有一次能追上,每次都目送他离开,然後低头一望,手指冰冷,掌心空空如也。
叶语莺低头,看见自己拐杖的影子在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这些孤寂的影子,就是她这些年勉力维持的体面,始终如一,没有归处。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嘴唇发凉,酒味随空气回流,像刚咽下一口温热的清酒——没有醉意,可後劲发苦。
*
第二天,除夕。
昨晚晚餐散夥後,北方的同事连夜买了机票回家过年,丁楚也一早踏上了回家的高铁,老吴的爸妈从外地过来,他们全家人在江城过年。
大家都团聚了,唯独叶语莺一个人在新租的公寓里醒来。
国内的除夕就是不一样,浓厚的节日氛围隔着双层玻璃都能抵达她这里。
一早就有物业上门送新年祝福,叶语莺关上门後,撑着拐杖,一边走一边端详着物业送代金券和手机支架。
对面的邻居一早就在门口贴了春联,唯独她,似乎没有半点仪式感。
满城喧闹的人群散开又聚拢,如潮水般将街头巷尾塞得满满当当。
叶语莺坐在家中,看着远处的主干道堵得水泄不通。
室内安静得令人发慌,她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也许今天得吃点特别的。
在国外时,年味大多被考试与论文冲淡,疲惫取代了乡愁。
可今年回来了,孤独反而如同发酵的酒,越沉越烈,逼得人不得不找些方式去压下去。
她拿起外套,犹豫了几秒,似乎觉得亲自出门还是有些不便,但是最终还是出门打了个车去了附近的超市。
超市里人声鼎沸,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迎新的兴奋,就连售货员也比平时外力,据说今日是三倍工资。
叶语莺独自穿梭其间,穿着她精致又熨帖的羊绒大衣,极慢地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拄着拐杖前行。
她很少自己去超市,主要还是腿脚不便的原因,来购物的人们都是以家庭为单位,她与周遭的热闹好像格格不入。
她拄着拐杖,站在鲜活的鱼缸前,盯着水里游动的鱼儿看得出神。
忽然想到儿时外婆做的清蒸鱼,热气蒸腾,葱姜香味四散,年味总是从厨房一点点漫出来。
售货员笑容满面给她打招呼,递给她一个漏网,招呼她看上哪条可以自己捞。
她不想愧对售货员的热情,腾出手接过漏网。
售货员这时才注意到,她的拐杖从右手换到了左手,连忙抱歉道:“对不起,没注意到您不方便,我帮您捞一条吧。”
叶语莺笑着摆手,说:“不碍事。”
她看了好一阵,伸手去捞起一条鲜活的鳜鱼,还没来得及告诉售货员,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