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渊的血誓如同烙印,深深刻进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那蕴含着无尽恨意的魔纹虽已隐入苍穹,空气中却仿佛仍回荡着那冰冷刺骨的誓言之声。魔威渐敛,但那股压抑的、仿佛暴风雨前宁静的氛围,却比先前纯粹的毁灭气息更令人窒息。
苏清欢挣脱烬渊的怀抱,脚步虚浮地向前走去。她没有看那些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玉清阁修士,也没有再看烬渊,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死死锁在下方的焦土之上。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刃上。
从谷口那断裂的、被熏黑的“悬壶济世”石碑旁走过,她蹲下身,指尖颤抖着抚过石碑冰冷的断面。这里,曾是她第一次辨识出“当归”这味药材的地方,师父白老怪捻着胡须,笑着说:“清欢啊,这药名取得好,无论走多远,莫忘归根。”根……如今,根又在何处?
她继续往里走。
曾经熟悉的、通往谷内的小径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地的瓦砾和灰烬。烧焦的梁木横七竖八地倒着,形态扭曲,像是垂死者最后的挣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烧焦的木头、熔化的金属、某种草药被焚毁后特有的苦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人体的焦糊气。
她的胃部一阵翻搅,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目光所及,皆是疮痍。
那排她和小师妹们居住的竹屋,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柱子倔强地立着,如同大地上竖起的墓碑。她仿佛还能看到,夏日里,她们坐在竹屋前的回廊上,一边分拣着草药,一边听着蝉鸣,小师妹阿芷总是笨手笨脚,把药草弄得满身都是,引来大家善意的哄笑。如今,笑声犹在耳畔,人……又在何方?
藏书阁的位置,只剩下一片坍塌的废墟。无数珍贵的、甚至堪称孤本的医典药方,连同白老怪毕生的研究手札,都化为了地上那一层厚厚的、混合着纸灰与泥泞的黑色淤泥。风吹过,卷起黑色的灰烬,如同祭奠的纸钱,漫天飞舞。
她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
最终,她走到了记忆中药圃的位置。
这里曾是她最熟悉、也最热爱的地方。一方方整齐的田垄,根据不同药草的习性,被白老怪规划得井井有条。春有兰草吐幽,夏有薄荷清凉,秋有金菊灿烂,冬有忍冬傲雪。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令人心安的草木芬芳。她和同门们在这里播种、除草、浇水、收获,指尖沾染着泥土的气息,心中充盈着生命的喜悦。
而此刻……
没有生机,没有绿意,没有芬芳。
只有一片死寂的、触目惊心的焦黑。
土地被烈火烧灼得板结、皲裂,如同干涸的河床。曾经郁郁葱葱的植株,早已化为乌有,只留下一些无法辨认的、蜷曲的黑色残留物,粘附在龟裂的土地上,像是大地溃烂后结出的丑陋痂疤。
她踉跄着走到原本种植“清心莲”的角落。那是她精心照料的灵植,花瓣洁白如玉,能静心凝神,是炼制多种高阶丹药的主药。她记得最后一次离开时,那几株清心莲长势正好,含苞待放。而现在,那里只剩下几截彻底碳化的、轻轻一碰就会粉碎的枯梗。
她不死心,又走到种植“地脉根”的区域。地脉根深植地下,生命力极其顽强,是悬壶谷传承最久的一批药材之一,据说有数百年火候。她徒手挖掘着焦黑的泥土,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黑色的污垢。挖了很深,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一点坚硬的、熟悉的东西。
她心中一颤,小心翼翼地拨开周围的焦土。
那是一段婴儿手臂粗细、通体焦黑、如同木炭般的根茎。只有在那断裂的截面最中心,隐隐透出一点点、几乎微不可察的、黯淡到极致的土黄色光泽。
那是地脉根最后一丝残存的、未曾被完全焚毁的生机。
就像她此刻的心。
家没了,同门生死未卜,传承毁于一旦。所有的温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根基,都被这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这一点点深埋于废墟与绝望之下的、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执念。
她紧紧攥着那截焦黑的地脉根残骸,冰冷的触感从掌心直抵心脏。泪水早已流干,此刻眼眶干涩得痛。她没有再哭,只是将那残骸死死按在胸口,仿佛那是她与过去、与这片土地最后的连接。
白老怪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老人脸上泪痕已干,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连悲痛都已无力承载的木然。他看着苏清欢手中的地脉根残骸,浑浊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丫头……”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破旧的风箱,“没了……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