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八点五十分。
余年坐在工位上,面前的专利协议终版已检查了三遍,密密麻麻的条款在眼底变成模糊的色块。所有的感官都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系在走廊尽头那间即将举行会议的办公室——那里的门轴声、说话声,甚至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都能被他无限放大。
他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鼓里轰鸣的声音。
八点五十五分,徐文渊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他步履从容,定制西装的肩线挺括,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准备主持会议的温和神色,路过茶水间时,还抬手跟保洁阿姨点了点头。直到他推门走进李律师的办公室,那扇磨砂玻璃门才轻轻合上,像一道屏障,隔绝了两个世界。
余年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舌根的干涩。他强迫自己闭上眼,想象着门内的情景:李律师大概会先摊开笔记本抱怨长风法务的“过度谨慎”,然后从文件堆里摸出那个黑色u盘,用一种“下面的人整理了份东西,我觉得还是得让您过目一下”的谨慎口吻,把烫手的山芋递出去……
那么徐文渊呢?
他会是什么表情?是会不动声色地接过u盘,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外壳,随口说一句“这种未经核实的东西没必要”,然后轻描淡写地压下?还是会在看到“笔迹报告”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嘴角的笑意僵在脸上?
时间在沉默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连墙上挂钟的滴答声,都像在敲打着神经。
办公室内。
情况与余年的想象略有出入,但核心一致。
李律师确实先抱怨了十分钟长风法务的“吹毛求疵”,才从桌角摸出那个黑色u盘,推到徐文渊面前。“文渊,这是昨天余年送文件时顺便留下的,说是之前整理技术背景的边角料,没核实过,他拿不准尺度,让我看看。”李律师语气随意,指尖敲了敲u盘,“我昨晚扫了眼,里面有些内容涉及周博士家的公子,不算小事,还是得让你知道。”
徐文渊脸上的温和笑容没有丝毫变化。他接过u盘,在指尖轻轻转了半圈——金属外壳碰撞桌面,出一声轻响,像是在掂量其分量。“年轻人做事就是认真,连这种陈年旧账都翻出来了。”他语气轻松,甚至带了点调侃,“辛苦了,还特意让你费神过一遍。”
他没有立刻去看u盘内容,反而身体微微前倾,关切地问:“长风那边除了要全面性,对协议里的知识产权归属条款,有没有提具体修改意见?”
话题被他稳稳拉回“正事”。接下来的十分钟,两人围绕协议条款逐字讨论,铅笔在文件上勾画的痕迹、键盘敲击的声音,让气氛始终保持着专业而融洽的节奏。仿佛那个u盘,真的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边角料”,随手就能丢在一边。
然而就在李律师低头核对条款的间隙,徐文渊的右手已经悄悄将u盘插进了笔记本电脑的接口。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的目光快扫过那份《关于阿尔法科技核心技术人员背景补充说明(内部参考勿外传)pdf》。
当“笔迹比对”“高度吻合”“周烨”“未达标准”这些关键词像钉子一样扎进眼底时,他握着鼠标的右手顿了半秒,食指无意识地在左键上碾了一下——指腹的薄茧蹭过塑料按键,留下一道极浅的印子。指节顶端的皮肤瞬间褪去血色,像被冻住的冰块,却又在两秒后迅恢复如常,快得仿佛只是光影错觉。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破绽,甚至连阅读度都没改变。快浏览完最后一页落款,他平静地拔下u盘,指尖擦过接口时,指甲盖泛出一点青白。
“看完了。”他将u盘放回桌上,推还给李律师时,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理解的微笑,“确实是敏感信息,也难为余年能找到这些。但这些都是私德范畴的旧事,和阿尔法的技术实力、专利有效性没有直接法律关系。评审会上提这个,不仅不合适,还可能让长风觉得我们在刻意制造矛盾,影响项目进程。”
理由在法律框架内无懈可击,还悄悄给“提出风险”扣上了“制造矛盾”的帽子。
“我明白。”李律师点了点头,他本就只是出于尽职才上报,既然项目牵头人做了专业判断,他自然乐得卸下担子,“那这东西……”
“我来处理吧。”徐文渊的手先一步按住u盘,指尖扣住边缘轻轻一捏,塑料外壳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脆响。他将u盘塞进西装内袋,动作流畅得像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这种东西留在谁那里都不合适,我会确保它被妥善销毁,不留任何可能引起误会的痕迹。”
周到得让人挑不出错。李律师对此毫无异议。
九点二十五分,办公室门打开。
徐文渊率先走出来,脸上带着与人愉快沟通后的舒缓表情,甚至还对抬头望过来的余年,回以一个微微的颔——眼神平和,像在鼓励下属“好好工作”。他步伐平稳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右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指尖却在口袋里死死攥着那个u盘,塑料边缘硌得指腹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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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余年工位时,他没有停留,也没有看第二眼。但就在两人身影交错的刹那,余年清晰地看到:徐文渊插在口袋里的右手,将西裤面料攥出了几道扭曲的褶皱,连大腿处的布料都跟着绷紧;他看似平静的侧脸上,下颌线绷得比平时更紧,连耳后的血管都隐隐凸起。
余年的心脏猛地一缩——那道褶皱、那条下颌线,像两把钝刀,既证实了证据的杀伤力,也剖开了徐文渊“无懈可击”的伪装下,藏着的惊惶。
可这惊惶转瞬即逝。
u盘被拦截了。证据被宣判“无效”。危险,被无声地按了下去。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原点。
余年坐在那里,看着徐文渊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后,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缓缓升起,顺着脊椎爬上天灵盖。徐文渊没有暴怒,没有质问,甚至没多看他一眼,就用最“专业”、最“得体”的方式,把这场危机掐灭在了萌芽里。
但这恰恰是最可怕的。这证明徐文渊背后的势力,不仅有足够的资源掩盖真相,更有强大的心理素质——他们不怕你出招,因为他们能在谈笑间,将你的招数无声无息地化解于无形。
他悄悄握了握口袋里的磨砂u盘,备用方案的火种还在,可掌心的温度却越来越低。前路,似乎比想象中更加艰难和黑暗。
风暴眼的中心,一片死寂。而这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徐文渊的办公室里,门刚关上,他脸上的温和就瞬间褪去。他从内袋掏出那个黑色u盘,手指用力一捏,u盘的金属接口被掰得变形。他走到碎纸机旁,却没有立刻丢进去,反而盯着u盘上的挂绳孔看了两秒,眼底翻涌着冷意——余年这步棋,走得比他想象中更狠。
他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加密号码,声音冷得像冰:“查一下余年最近的通讯记录,尤其是和外部的联系。另外,让周博士那边准备好应对方案,以防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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