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律师那绝望的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余年强撑已久的硬壳。探视结束后的几天,他把自己关在临时租住的公寓里,拉紧窗帘,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挫败感、无力感,还有对身边人可能因他而受牵连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第一次现,在楚啸天,以及楚啸天背后那若隐若现的庞大阴影面前,他那些引以为傲的专业能力、缜密逻辑,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茶几上,空了的酒瓶东倒西歪。空气中弥漫着烟酒混合的颓废气息。他靠在沙上,指尖的烟蒂积了长长一截灰烬,却忘了弹。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杨丽娅的名片被随意扔在角落,像一句无声的嘲讽。
“咔哒。”
极其轻微的门锁转动声。余年涣散的眼神动了一下,但没有起身。这个时间,有他公寓钥匙的,只有一个人。
门被轻轻推开,苏晴带着一身风尘站在那里。她先闻到的是那股浓烈的气味,然后,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到了沙上那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颓唐身影。
她没有惊呼,没有质问,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只是静静地关上门,放下随身的行李包,然后走到窗边,“哗啦”一声,用力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瞬间涌了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了余年下意识遮住眼睛的狼狈。
苏晴没有说话。她走到茶几旁,默默地将空酒瓶收进垃圾袋,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流通。然后,她去卫生间拧了一把热毛巾,走过来,轻轻敷在余年的脸上。
温热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带着她掌心熟悉的温度。余年身体微微一僵。
她拿走他指间快要燃尽的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做完这一切,她才在他身边的沙扶手上坐下,没有看他,目光落在窗外,声音平静得仿佛只是下班回家的日常对话:
“我查到了一些关于‘夜莺案’当年办案人员的线索,有几个退休的老公安,或许可以接触一下。”
余年没有回应,依旧用手臂挡着眼睛。
苏晴继续说着,语调平稳,像是在汇报工作,又像是在帮他一点点重新拼凑起与外界的连接。“老周那边,对李哲硬盘数据的深层恢复有了新进展,现了几段被加密的私人日志。林晓整理了近期所有与楚啸天相关的公开商业活动,现了几处资金流向的异常节点……”
她说了很久,把她在外面奔波调查到的所有碎片信息,无论大小,都细细地说给他听。没有催促,没有安慰,只是告诉他:你看,这个世界还在运转,我们的战斗,也从未停止。
终于,余年挡着眼睛的手臂缓缓滑落。他侧过头,看向苏晴。她的侧脸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沉静与坚定,却像礁石一样,稳稳地立在他的惊涛骇浪之中。
“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去看看张律师了。”
“我知道。”苏晴转过头,目光清澈地看着他,“她儿子在剑桥,学的是金融工程,很优秀。”
余年瞳孔微缩。原来她都知道,而且查得更深。
“余年,”苏晴的声音柔和下来,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我们选择这条路的时候,不就知道了它有多难吗?对手越是不择手段,越是证明他们害怕了,害怕你坚持的东西。如果你现在倒下了,那张律师的牺牲,我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又算什么?”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冰凉而微微颤抖的手。“你不是一个人。”
掌心的温暖和话语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一点点浸润他干涸龟裂的心田。那沉重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无力感,似乎被这温暖融化了一角。
良久,余年反手握紧了她的手,很用力。
……
第二天,余年彻底收拾了房间,也收拾了自己。他将那些酒瓶和烟蒂清理干净,刮净了胡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他从书柜底层,翻出了那本纸质已经微微泛黄,却许久未曾静心翻阅的《传习录》。
他坐在窗明几净的桌前,阳光洒在书页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翻开了扉页。
他跳过了那些空泛的理论,直接去寻找能解答他当下困厄的篇章。当读到“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时,他停了下来。
“心是身体的主宰……意之所在便是物……”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过去的他,是否太过执着于外部的“物”——案件的证据、对手的阴谋、制度的桎梏,反而被这些外物所牵动、所奴役,以至于心随境转,陷入了无尽的愤怒、焦虑和如今的颓唐?
楚啸天的陷害,张律师的被迫自,这些是“物”,是已然生的事实。但他的“心”,他对公平正义的信念(知),他因此而产生的抗争之意(意),难道也要被这些外物所污染、所击垮吗?
“如意在於事亲,即事亲便是一物;意在於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所以,他的“意”在于揭示真相,扞卫律法之公义。那么,这件事本身就是他心意凝聚之“物”。他应该做的,是不断去“格”这个“物”,穷尽其中的道理,运用一切智慧与方法去达成它,而不是困在达成过程中遇到的艰难险阻这些“外物”之上。
“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
他的良知,他内心对于是非对错的天然判断,从未消失。楚啸天是错的,他是对的。这份“知”,不需要向外寻求任何权威来认可,它本就根植于他的内心。那么,他又何必因为外部暂时的打压而怀疑自己,否定自己?
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如同阳光驱散浓雾,在他心中缓缓升起。之前的颓废,是因为心被外物所困,良知被情绪的阴霾所遮蔽。如今,拨云见日,他找到了自己力量的源头——不在外,而在内,在于这颗“此心光明,亦复何言”的本心。
他合上书,闭上眼,感受着内心久违的平静与重新燃起的坚定。挫败感并未完全消失,但它不再能主宰他。他将以一种更沉稳、更内敛,也更强大的姿态,重新投入这场战斗。
因为他明白了,真正的强大,不是永不倒下,而是在每一次倒下后,都能凭借内心的光明,再次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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