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尽职调查的工作,像一台精密而沉闷的机器,继续按部就班地运转。
表面上,余年完全遵从了王主任的指示和徐文渊的“指导”。他不再在公开场合提及任何敏感字眼,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对阿尔法科技海外子公司专利协议的啃噬中。他带着林晓,逐字逐句地分析着那些冗长而晦涩的条款,指出其中潜在的反向授权风险、地域限制漏洞,工作成果扎实,无可挑剔。
徐文渊通过林晓的汇报和定期的项目文档,密切关注着余年的动向。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那个在评审会上略显“冒进”的年轻律师,似乎已经被成功纳入了既定的轨道,变得“成熟”而“可靠”。
然而,在平静的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余年很清楚,直接接触张律风险太高。徐文渊在所内经营多年,眼线众多,任何非常规的举动都可能打草惊蛇。他需要一个更自然、更不引人注目的方式。
机会出现在周五下午。所里有一个非强制性的内部培训,由张律主讲“欧洲统一专利法院(upc)的最新判例分析”。这是一个相对小众但专业度很高的话题。
余年提前到了培训室,选择了后排一个不起眼的位置。他注意到,张律在调试投影仪时,眉头微蹙,似乎对某个技术细节不太满意。
培训开始,张律的讲解一如既往地犀利、干货满满,但台下响应者寥寥,大多数学员只是例行公事地刷着手机。讲到某个关键判例时,她试图引用一个更早的德国案例作为对比,但一时记不清具体案号,卡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后排响起一个清晰而平静的声音:
“张律,您说的可能是德国联邦最高法院o年的‘环氧树脂涂层’案,案号是xzr。该案确立了在判断创造性时,需要考虑本领域技术人员的认知偏差。”
整个培训室安静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声音的来源——余年。
张律有些意外地推了推眼镜,看向余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欣赏。她迅在电脑上查找了一下,确认无误。
“对,就是这个案子。感谢余律师补充。”她点了点头,冰冷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继续她的讲解。
培训结束后,众人散去。余年收拾东西,故意磨蹭到最后。张律正在整理讲稿,看到他还在,便随口问了一句:“你对欧洲专利案例很熟?”
余年走上前,态度谦逊而自然:“张律过奖了。只是之前研究阿尔法科技的技术时,顺带梳理过一些欧洲相关的背景判例,碰巧记得。”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提起,“说起来,阿尔法那些核心专利的稳定性,要是能拿到像‘环氧树脂涂层’案那样清晰的司法观点来支撑,就更有底气了。可惜,有些技术起源太过久远,像之前跟您提过的‘诺德光学’那种,资料都散佚了,想做对比分析都难。”
他再次提到了“诺德光学”,但这次,是在一个极其专业和自然的语境下,作为技术分析困境的一个例子。
张律整理讲稿的手微微一顿。她抬起头,仔细看了余年一眼,目光不再是刚才纯粹的欣赏,而是多了一丝审视和深意。
“久远的技术,就像埋在地下的管线。”她声音不高,语平缓,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平时看不见,也没人在意。但你要是非要去挖,就得做好心理准备——挖出来的,可能是宝藏,也可能是……淤积多年的烂泥。而且,很容易挖断别人现在正在用的水管,弄得一身骚。”
她的话,像是一句隐晦的警告,又像是一句试探。
余年心中一震,知道她听懂了,而且给出了回应。他保持着脸上的平静,点了点头:“谢谢张律提醒。确实,专业律师的价值,在于评估哪些管线值得挖,以及……用什么工具、在什么时机去挖,才能最小化风险,最大化收益。”
他没有否认“挖掘”的意图,而是将话题引向了更专业的“方法论”。
张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拿起讲稿,淡淡说了一句:“工具用得好,是手术刀;用不好,就是搅屎棍。你好自为之。”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培训室。
对话很短,信息量却极大。张律显然知道“诺德光学”背后的水很深,并且暗示了挖掘的风险(烂泥、断人水管)。她没有明确站队,但也没有完全关闭沟通的渠道。她最后那句“好自为之”,更像是一种默许下的提醒。
第一条线,算是勉强搭上了。
与此同时,苏晴那边也传来了突破性的进展。她来的加密信息言简意赅:
「压匿名信的是阿尔法的一位前副总裁,已离职。关键:此人离职后,其家族控股的一家小型咨询公司,与徐文渊担任隐名合伙人的一家机构,存在多笔异常资金往来。流水正在设法获取。」
资金往来!
虽然还不是直接证据,但这已经将徐文渊与阿尔法科技内部的“捂盖子”行为,通过一条若隐若现的金钱链条联系了起来。这解释了徐文渊为什么要“做圆”,这不仅仅是维护客户关系,更是涉及他自身的切身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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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年看着这条信息,感觉血液流都在加快。他仿佛已经触摸到了那根隐藏在黑暗中的、连接着各方利益的蜘蛛丝。
然而,就在他试图理清思绪时,林晓拿着一份文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困惑。
“余老师,这是徐律师刚才让我转交给您的,是关于阿尔法科技几家海外子公司的最新资产清单补充件,要求我们并入库更新。”她将文件放在余年桌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过……我觉得有点奇怪。这份清单的格式和编号规则,跟我们之前接收的所有文件都不太一样,而且……里面混入了几家看起来完全无关的、注册在维京群岛的空壳公司名称。”
余年心中猛地一紧。
徐文渊开始通过林晓,向他传递经过“加工”的信息了?这些混入的空壳公司,是试探,是误导,还是……不小心露出的马脚?
他接过文件,面色如常地对林晓说:“好,我知道了。可能对方法务团队整理文件时出了错。你先去忙吧,这个我来处理。”
林晓“哦”了一声,带着疑惑离开了。
余年看着那份文件,眼神锐利。
徐文渊的进攻和试探,已经开始了。而他自己布下的线,也刚刚收到回音。
于无声处,听惊雷。
真正的较量,此刻才算是正式拉开了序幕。他必须更加小心,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因为对手远比他想象的更狡猾,而他的身边,目光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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