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浔舟将已到唇边的“折夫人”三个字咽了回去。他望着那抹消失的背影,眉头微蹙,心中疑惑,她为何装作一副彼此不相识的陌生人模样?
转念一想,他自己也不愿让旁人知道他才求神占卜的事,或许折夫人也自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褚景淇揉了揉额角,嘀咕着:“刚刚卜辞还提醒我要注意安全,你瞧,一出门就灵验了!看来这封信我得……”
“快走吧。”他拽上褚景淇大步离开,心里却在嘀咕,真有那麽灵验吗?
夜色轻笼庭院,廊下灯烛在晚风中摇曳,将树影拉得细长。封眠闷闷不乐地推开寝间的门。
整整一日,她连百里浔舟的半句问候都没收到。听门房说,早上她走後,他便跟褚景淇出去了,晚膳时分回到府上,之後便在院子里没出去过。
他比她早回来那麽久,竟也不派人问问她忙得如何了?可要回来用晚膳?天黑了竟也不催她回府,小叔叔都开始在她耳边说着“看来某人心意不坚”的风凉话了。
一股说不清是委屈还是气恼的情绪堵在心口,封眠脚步重重地踏入房内,正要兴师问罪,却蓦地怔在原地。
卧房内不说焕然一新,却也是大为变化,原本靠东放置的花梨木梳妆台与美人榻被挪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相依而立的青瓷瓶。厚重的箱柜尽数挪到了西南墙角,正南的窗下端端正正地摆了一坛子清水。最惹眼的,是床榻四角系上的细细红绳。
“你这是在……?”封眠满腹疑惑。
百里浔舟正擡手将最後一根红绳在床柱上系紧,闻言回首,看见封眠的瞬间,眼眸倏然一亮,“你回来了。”
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轻快。
他系好红绳,轻轻拍了拍手,走到她身侧,带着几分期待低声问:“怎麽样?”
“什麽怎麽样?”封眠愈发困惑。
只见他长臂一展,示意她看向屋内崭新的格局,“有没有觉得屋里面的风水变好了?”
他目光灼灼地瞧着封眠,心下未尽之语却是想问她有没有觉得他有何不同?可有觉得与他更亲近了些?可有感觉到缘分被加深後与他之间不同寻常的吸引力?
他什麽时候开始在意风水了?九哥今日究竟带他去了什麽古怪地方?
封眠犹疑地瞧着他,将心底的疑问直接问出口。
百里浔舟开始眼神游移,避而不答地扭过头去,“只是突然觉得换一换陈设,有新鲜感。”
封眠偏要追着探身去看他,将自己塞进他的视野里,“真的吗?可以前你从没在意过啊,九哥到底带你去哪儿了?”
百里浔舟抿紧了唇,侧过身去,不肯透露半分。
古怪。封眠眯起眼盯着他僵硬的身形,目光落回那床柱上轻轻晃动的红绳。
红绳,换什麽风水需要系红绳?
喔,月老祠里许愿,都是系这样的红绳。封眠心下恍然,又觉得有几分好笑。看来小叔叔的主意好像是有些奏效,百里浔舟都开始“病急乱投医”了。
想到封辞偃今日的叮嘱,她悄悄瞟了百里浔舟几眼,酝酿着语气,故作随意地开口:“今日我与……煦之一起去城外接阿雪了。”
她将“煦之”二字吐得极轻,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静湖,被百里浔舟敏锐地捕捉。他猛地扭过头,语气紧绷,“煦之是谁?”
“是顾大人的字。”封眠装作随意的样子,在桌前坐下,“取《礼记》中‘煦妪覆育万物’之意,温煦仁厚,和他的名字还蛮相配的,是不是?”
百里浔舟只觉兜头被泼了一桶的醋,酸涩之气打心底直往上冒。才一日而已,怎就称呼上表字了?
“与他这个人也很是相配啊。”封眠仿若未觉,继续添柴,“生就一副暖如阳春的模样。”
警铃大作,百里浔舟脱口而出:“你觉得他生得很好看?”
“小叔叔也这般觉得呀。”封眠眨眨眼,语气无辜,“他不止一次与我称赞过顾大人风姿清雅。”
一个没注意,封眠又忘记了称呼顾春温的表字,好在百里浔舟已被铺天盖地的醋淹没了,没听出她的一时疏忽。
百里浔舟喉头一哽,那句“那我呢?我生得不好看吗?母亲也常赞我俊朗”在唇齿间滚了几滚,终究没好意思问出口。
他抿了抿唇,只闷声道:“我亦有表字。”
“是吗?”封眠讶然回眸,“你从未与我提过。”
百里浔舟愈发心梗了,今年的生辰他是在战场上囫囵过去的,冠礼也未及操办,父亲只在军帐中为他取了字。
而那时他对封眠还尚未有什麽心思,彼此生疏地互称“世子”“郡主”便已足够,他哪里会巴巴地跑去与她说自己的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