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再次眼睛热了起来,簌簌水柱堵住喉咙,她极力压住内心的情绪,保持声音的冷静,“好呀,等忙过这段时候,我听同事说郊区开了一片民宿区,有山有水,风景很好,还有温泉,特别适合去放松休闲,我提前预定好。”
海市离梨镇很近,从县城坐高铁过去两小时就能到,这几年林琴倒是会偶尔过来看看林听。但林听总是提前安排好出行方案,定好住的地方,不把林琴带到自己租的房子。
在外儿女都这样,不想家人担心,只想让他们看到好的一面。
但林琴何尝不知道,一个女孩独自在外打拼有多辛苦,她帮不了太多,能做到的也是不让林听担心,在去看她的时候多做点她爱吃的带过去。
“好,到时候你提前把车票买好,跟我说一下,妈再做点你爱吃的带过去。”
“嗯嗯。”林听咬住袖口,让发出的声音听不出颤抖。
沉默了片刻,话筒里再次传来林琴的声音。
“听听,不要太辛苦了,就我们母女俩过日子花销不大的,再说了妈妈虽然没有多大的本事,但好歹也能赚点家用,小时候能养活你,老了也能养活自己,我们还有老房子,虽然破了点但也是我们自己的,不用担心住无定所。所以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妈妈不求富贵只求安稳,我希望我女儿在工作之馀可以买好看衣服穿,可以学学化妆,每天把自己打扮的飘飘亮亮的,当然我女儿本身就很好看了,还可以和朋友逛街丶看电影或者做做美甲等,当然最重要的是租个好一点的房子,离公司近一点,这样可以多睡会觉,有时间有兴趣就自己做做饭,太累没时间就点外卖,去享受你这个年龄段该有的自由丶肆意的时光。钱是万能的,但不是越多越好,它是用来过日子,钱多有钱多的过法,钱少也有钱少的过法,对我们母女够用就好,我们有房有点小馀款比起大数人已经好很多了,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对自己好一点,妈妈对你最大的期望就是过的简单丶幸福。”
林听眼泪簌簌落下,用力咬住食指指节,不发出颤抖的声音,困难地发出一个“好”字。
“那早点休息,妈妈挂了。”
“嗯。”
挂完电话,林听再也压抑不住了,圈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头埋在两腿之间抽泣,身体微颤着。
原来母亲都知道,只是不说而已。想想真够失败的,近而立之年了还要母亲去维护自己的体面。
楼道里偶尔有旁人经过,一个女孩坐在地上哭,行李被乱七八糟得扔了一地,难免会引人注意,引来一些非议。
“真可怜,是被男人抛弃了吧。”
“只有你们这些男人才会这麽认为,我看是被原配发现,当小三被扫地出门了吧。”
“也是,难怪连脸都不敢露出来。”
“嘻嘻嘻。”讥讽的笑意,如此刺耳。
秋夜的凉意并不难耐,但恶心的言语却令林听凉意彻骨,此刻她理解了“网暴”的罪恶,原来被造谣者不是被恐惧到,而是无力丶可悲到穷途末路。
一人难敌万嘴,沉默是此刻保护自我的唯一办法。
“你们别胡说,这间房子是被强拆了,业主拿去抵债,法院要上门收回,二道中介怕被发现里面违规改造,这才将里面的租户给清出来了,人家姑娘家家都快无家可归了,很可怜了,你们还在这边胡说八道。”
“有什麽可怜的?自不量力,既然没能力在海市赚钱回老家不就行了?这些外地人就是爱硬撑,以为在这里有个寸大的睡觉地方就能在生活下去了,活该被抛弃。”
“积点口德吧,什麽外地人丶本地人,都是为生活奋斗的人。”
“差别大呢,在一个城市没有固定的房子丶没有家,总是飘来飘去,有什麽意义,居无定所,有干不出成绩,年纪小还有青春可以消耗,年纪大了在这个城市就是孤魂野鬼,还是早点回老家吧。”
“行了,别说了,回家吧。”
楼道里又暂时恢复了宁静。
抛弃丶外地人丶孤魂野鬼,这些刺耳的词语却像一个个明镜将林听这些年的生活照个透底。
如果有能力就可以租套单身公寓;
如果有能力就可以把母亲接过来一起生活;
如果有能力就能在这个城市买套自己的房子;
可是没有如果,曾经信誓旦旦的豪言都是泡影。
林听,你终究还是一事无成,活该被抛弃,跟小时候一样。
觉得更冷了,缩的更紧了。
她想逃离,可是却不知道该去哪里。
诺大海市,真就没有一个地方能容下自己吗?
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听心一紧,还是没有擡头,不知道又会听到哪些冷言冷语。
可是并没有,一个温热的手掌在头顶轻拍,紧接着林听被拥进了一个怀抱,是熟悉的温度,喜欢的味道。
压抑的抽泣即刻变成了放声大哭,“为什麽我总是被抛弃,总是没有家?”
陈知熠摩挲着林听的後脑勺,隔着口罩轻吻了她耳尖,“我们有家,跟我回家。”
恍惚间,林听看见穿着一身黑衣的陈知熠快速地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然後牵起自己的手离开了。
等回过神才发现已经坐到他车上了。
林听侧头看过去,陈知熠眼神注视前方,专注地看着车,像个雕刻工艺完美到不真实地雕塑。
头顶上的车灯映在他脸上,从脸轮廓到下颌线,从脖子到肩膀,明明只是一身全黑运动服,可还是耀眼的不行。
路边的街灯丶交错的车灯,广告牌的霓虹灯丶各类光影交错宛若穿越时光隧道,回到了那次决赛。
那天,他也是穿着一身黑色从天而降拯救了自己。
今天也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