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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永照（第1页）

山河永照

为了不被男子发现，女子军入夜後的训练，常常是在近乎完全的黑暗中进行，只依靠微弱的月光和女子们逐渐练就的，对风声丶脚步声丶兵器破空声的敏锐感知。

这夜，训练间隙，玄机突然出现。她没有说话，只是极其迅速地抓住陆允初的手，用指尖在她掌心飞快地写下一个地址，紧接着，又写下两个字，投毒。

触感消失，玄机已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隐入黑暗。陆允初没有任何迟疑，立刻带着江流和几名亲信，直奔水井，救下不想听探子要求投毒的少年。

自从这件事过後，陆允初和玄机逐渐走得近了，有时在一起聊聊战事。

不久後的一次战役中，苏朗在一次突击中受了不轻的伤，被擡回伤兵营。随军大夫依旧粗暴，两人上前，毫不客气地将趴在榻上的苏朗拽起，直接撕开了他与伤口黏连在一起的血衣。

因为力道过大，下裳的系带也被扯断，裤腰瞬间滑落一截。在衆目睽睽之下，周围所有的士兵都看到了在某一处的珠子。

笑声和猥琐的唾骂传来，幸而玄机反应极快，扯下自己的外袍，罩住了苏朗几乎赤裸的下半身。她手已按上了刀柄，杀意凛然地扫视那些出言不逊之人。

苏朗急忙阻拦，他低着头，身子剧烈颤抖。

陆允初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她什麽都没问，只是将其他人赶走。

死寂之中，苏朗开始还只是压抑地小声啜泣，肩膀微微耸动。但很快，那压抑了太久的屈辱如同决堤的洪水，他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她们从午後陪他到日影西斜，直到暮色四合。苏朗的哭声渐渐微弱，最终只剩下嗓子彻底沙哑後，无声的抽噎和流泪。

直到天色昏暝，陆允初才轻轻起身，走到同样眼眶通红的玄机身边，轻柔地扶起她：“好歹…也要吃点东西，别伤了自己的身子。”

说罢，她又俯身，去扶苏朗，顺手将自己的外裳解下，披在他身上。

苏朗垂着头，声音哽咽：“我不想活了…这样屈辱的活着…每一天……都是折磨…”

他面如死灰，眼中没有丝毫光彩。他断断续续地诉说自己年少时在军营就险些被欺辱，那时一位将军找到他，逼他缀上这耻辱的标记，他假意顺从，却在对方松懈时猛地撞向剑刃企图自尽，是楚承朝及时发现，救下了他…

陆允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声音很轻：“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你还有想见的人呢…走了这麽远的路，我知道，你很累，可我想看着你，走向远方，你心中的远方。”

苏朗只是轻声说自己太脏了，不配活着，玄机忽然猛地伸出双臂，紧紧地抱住了他。这个拥抱如此用力，甚至牵动了她自己肩头的伤口。

“脏的不是你！”玄机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斩钉截铁，“是那些猪狗不如的畜牲！我们永远都不是满足他们欲望的工具！不是！”

她的情绪也激动起来：“我曾经最在意丶最爱的人……就是被这些畜牲诓骗，最终…最终自尽在我面前！我绝不想你也走她的老路！”

在这件事过去後，陆允初与玄机越来越熟悉。但很快，污言秽语便随之而来，脏水自然泼向作为女子陆允初。

玄机听到这些无耻之言，气得浑身发抖，陆允初早就适应，至少在人前总是冷静。

可在没有人的地方，面对玄机的悲伤，她也流下泪：“我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人…可从没有人在意…我没有害死承朝，可这骂名，永远都不可能消除…”

玄机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自那以後，陆允初终于有了说出心里话的机会。

有一次，她忽然主动提起，语气里带着不好意思的笑意：“有时候…会想起以前的一些事…”

“讲讲你和临王间的故事吧，我很感兴趣。”玄机主动问她，眼神清澈而真诚。

陆允初有些惊讶，但还是照实讲：“其实……很多细节我都快忘了，但现在想想，那大概是我人生中一段难得轻松的岁月了…可惜那个时候不知道珍惜，总觉得未知才是好的，总觉得承朝只是僞装…我不想见他的时候，觉得他做什麽都带着目的；可他真的不在了，我却怎麽也放不下…”

她说得很慢，时而停顿，时而落泪，但嘴角却始终带着一抹真切的笑意。她讲起他笨拙的讨好，讲起他偷偷在寺院挂祈福牌，讲起他提到过的丶她从未放在心上的星星草…

说完，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敢看玄机：“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很没用？姑娘们想要看到的，是我威风凛凛的样子，可这并不是我的全部…我其实是个很没志向的人呢…他最讨厌这些明争暗斗，可一生都没有逃过…如果时光可以重来，如果我的心愿能换他一生平安，该有多好…”

她其实很想在心愿牌上写“希望楚承朝好好活着”，哪怕永生错过。但她不敢。

玄机认真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才轻轻摇了摇头：“恰恰相反。听了这些，我终于更了解你，知晓你是个多麽可爱的人。我喜欢听你讲这些事，我觉得…人间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才那麽美好…”她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麽肉麻的话，话音刚落，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连耳根都泛起了红晕。

过了些时日，陆允初忽然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上表达了深切的思念，说一直在想她，约她去後山一见。

她猜到是那个家夥的主意，却还是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独自一人踏着暮色，走向後山。

来到约定的地点，四周寂静，只有夏虫鸣唱。她正疑惑，忽然间，无数幽绿色的光点从草丛中缓缓升起，如同散落的星辰，在她周围翩跹。

是萤火虫。

在萤火最密集的中心，是一个朴素的陶罐。她俯下身，见到陶罐里，装满了五彩的，用草叶和野花细密编织而成的小星星，在萤火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晕。

这一刻，万籁俱寂，唯有萤火流光，繁星满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