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火苗轻微地跳动了一下,橘黄的光颤巍巍地舔舐着灯芯,就像夜枫即将走到尽头的生命,明明灭灭的,挣扎着,却终要归于沉寂。
此刻躺在床榻上,走马灯开始回顾夜枫这一生,几乎绝大部分都献给了那些冷冰的符文与灵素。
值得吗?
他不知道。
意识正一点点从苍老的躯壳中抽离,沉入无边而“温暖”的黑暗。
就在这时,门被极轻地推开了。
脚步声像羽毛落在雪地上,几乎没有重量。一个身影来到他床前。
夜枫浑浊的视线已经无法迅对焦,只能模糊地看到一抹熟悉的轮廓,以及如水倾泻的浅金色长。
在昏黄的光里,像揉碎了的阳光,亮得晃眼。
是江花月啊。
几十年过去了,时光还真是个偏心的匠人,独独绕开了她,从未在她身上留下半分痕迹。
她依旧是少女的模样。
眼睛里的光,清澈明亮,一如当年开学第一堂课就迟到时在门口怯生生地看向自己。
“老师,我来了。”
她的声音也一如往昔,清泉般流淌进他逐渐寂静的世界。
夜枫用尽全部力气,胸腔里的气息像破旧的风箱,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模糊的回应
“……嗯。”
之后,他似睡似醒。他强撑着意识在混沌与清明之间反复拉扯,像在波涛里颠簸的小舟。
因为江花月就坐在床边,搬了张矮凳,俏生生地坐着。自顾自地轻声说着话,语调是他熟悉的、带着点雀跃的温柔。
她说外面的雪又下大了;说城东那家怪味锅盔关门啦;说学院里的新苗;说附魔学也有了几项新现;说师妹们心里害怕,都不敢来见您最后一面;又说师姐在界门已经孤零零地守了四十三年,可惜……
那声音忽远忽近,像裹着热炉,缓缓漫过他逐渐冰冷的意识。
直到,那最后的时刻来临。
可在世界彻底暗下去之前,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穿越了无尽时光的、沉淀下来的温柔与坚定。
这一次,近在耳畔,清晰得仿佛能感受到她气息的温度,以及……刺耳的湿热。
“老师。”
“我还有一句话,不管怎么改变都不会变,请您记好了——”
“我爱你。”
闻言,夜枫最后吊着的那口气,终于从胸腔里彻底逸出。像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又像一个带着了然与满足的、无声的微笑。
等待着意识坠入冰冷,却能包容一切的永恒黑暗。
“咔嚓!”
只是清晰的推门声响起。
夜枫下意识开始吐槽,难道真如这个世界的传说那般,死后需推开一扇门,由世界来审判一生功过,决定门后是天堂还是地狱?
不容他细想,感官已在瞬间变得清晰刺骨!
“哗啦——!”一桶冷水当头浇下。
“咚!”水桶砸落在地的闷响让他彻底回神。
他已无暇顾及那桶水,因为骤然鲜明的视野中,率先闯入的是一双双写满错愕的眼睛,以及那些既熟悉又稚嫩的面孔。
教室里鸦雀无声,少女们端坐如塑像。夜枫沉默地走上讲台,摊开被水浸湿一角的教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本节课的要点。
动作看似平稳,内心却已掀起狂澜。
他好像……又重生了。
为什么说“又”?
只因他本就被一场意外“创”到了这个凡世界,机缘巧合下因天赋被诺亚魔女学院选中。
出于对陌生世界的警惕,他始终恪守教师本分,对这群天之骄女敬而远之,将全部心力投入附魔学与对抗“黑环”的事业,最终在七十九岁安然离世。
谈不上多么波澜壮阔,但好歹也算是善始善终。
毕竟就上上辈子的经验来说,他看的很开,平平凡凡度过一生已属不易,更何况是在有凡因素的异界?
所以,究竟生了什么,需要他重来一次?
夜枫心底疑窦丛生。这个世界唯一称得上灭顶之灾的“阴影入侵”,就算没有他也能被成功化解。
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值得命运为他按下重生的按钮?
“老、老师,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