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的夏日,码头的空气被烈日炙烤得扭曲变形,咸湿的海风与鼎沸的人声混杂,仿佛一口沸腾的巨锅。一九五一年,从上海驶来的客轮缓缓靠岸,带来无数逃难的身影,其中就包括张艾玲。
她立在甲板上,素色旗袍裹着单薄的身躯,像一株伶仃的水仙。手里那只旧皮箱,便是她全部的世界——几件换洗衣物,几本视若性命的手稿。望向这片陌生的、声嘶力竭的繁华,她心中惘然。“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爬满了蚤子。”这句话毫无预兆地钻进心里,让她打了个冷颤。这香江,会是她新的华袍,还是另一场虱啮的开始?
人流推着她向前。脚步刚踏上坚实的陆地,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便劈开了码头的喧嚣。
几辆黑色奔驰,静默而威严地泊在那里,车门齐刷刷打开,下来一列清一色西装革履的保镖,动作划一,训练有素。人群被无形地隔开。然后,她看见了他——石松,从这片黑色的背景里走出,手里竟捧着一束与这场景格格不入的白玫瑰。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她身上,如同鹰隼。
“张小姐,欢迎来到香江。”
他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那束白玫瑰被递到眼前,花瓣上还沾着清冽的水珠,香气锐利,几乎让她晕眩。
张艾玲微微一怔,脸上飞起红霞,声音是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石先生,您好。我……”她的话哽在喉间,一时不知如何接续。
石松的唇角弯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张小姐的才华,我们早有耳闻。香江需要您这样的文化人。”他的话是鼓励,却更像是一道早已拟好的判词。
他安排的公寓在中环,推窗便是车水马龙。精致的家具,柔软的地毯,温馨的灯光,一切完美得不真实。她站在落地窗前,看楼下霓虹初上,如同流淌的星河。一丝暖意终于渗入漂泊无依的心,这里,或许真能成为她的容身之所。
几天后,石松正式邀她加入他的娱乐公司,条件优渥得令人咋舌。安静的书房,崭新的打字机,充足的稿纸,以及一份条款清晰的合同。
“张小姐,希望您能在这里安心创作,为香江的文化事业添砖加瓦。”他的语气带着商业式的期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张艾玲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合同,指尖微凉:“石先生,我一定会努力的。”她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坚定,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新生活真的开始了。
她是天生的恋爱脑,内心戏永远丰盛过笔下的故事。石松的出现,像一道强光,骤然照进她颠沛流离的世界。他成熟、有力,带着掌控一切的神秘。她在书房打字时,眼神常会飘向窗外,幻想一场不期而遇的浪漫。
幻想有时竟会成真。一个傍晚,敲门声轻轻响起。门外是石松,提着一篮鲜亮欲滴的水果。
“张小姐,工作辛苦了,吃点水果。”
他的体贴让她受宠若惊。“石先生,您怎么还亲自送来,太客气了。”
“您为公司创作,我应该感谢您。”他的对答无懈可击,眼神里的温柔像是经过精确测量。
他们坐在客厅沙上,聊文学,谈创作。他精准地赞美她作品的精妙之处,目光里的欣赏让她心跳失序。她觉得他懂她,不仅是懂她的文字,更是懂她文字背后那颗敏感的心。
此后,接触渐多。文化沙龙,新书布会,甚至黄昏时分的海边散步。他始终彬彬有礼,风度翩翩。每一次相处,都像在她心湖投下一颗石子,漾开圈圈甜蜜的涟漪。然而,那涟漪总无法汇聚成浪潮。他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亲近,却不亲密;关怀,却从不越界。
“遇见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她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咀嚼着这句话,心里泛起微甜的苦涩。她觉得自己正一点点沉沦,而他却始终站在岸上,冷静地观望。
这份沉沦里,还掺杂着另一份撕扯。她的旧情人,那个曾权倾上海滩,如今已成过街老鼠的大汉奸,依旧盘踞在她心底。即便逃到香江,她仍忍不住在深夜,就着昏黄的台灯,偷偷写下那些注定无法寄出的信。信里是纠结,是怀念,是无尽的怅惘。
石松是何等精明的人。他很快察觉了她的心不在焉,她眉宇间那抹不属于此地的忧愁。他或许并未看到那些信,但他嗅到了过去的气息。一丝不易察觉的反感,在他心底滋生。但他从不点破,只是言行之间,那道无形的墙垒得更高了些。
一次关于新书构思的谈话后,他状似无意地提醒:“张小姐,我希望您能更专注于创作,公司对您抱有厚望。”
张艾玲的笑容有些勉强:“石先生,我会的。”她听出了那弦外之音。
他需要一个稳定产出的、头脑清醒的作家,而不是一个沉溺于过往恋情的麻烦女人。他的支持与信任,是建立在她的“价值”与“安稳”之上的。他心中的算盘,打得比她打字机的声响更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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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张艾玲的才华是实打实的。她的新作一部接一部出版,细腻缠绵的文字打动了无数香江读者,也为公司带来了丰厚的利润。石松看着财务报表上攀升的数字,目光是纯粹的商人式的欣慰。
“张小姐,您的新作又大卖了,这是您的稿费。”他将支票推到她面前,语气是公事公办的赞赏。
支票上的数字足以让她在香江过得体面。她接过,轻声道:“石先生,谢谢您的支持。”
“这是您应得的。”石松微笑,“希望您继续努力,为公司,也为香江文化,创造更多价值。”
他的话像鼓点,敲在她心上。价值。她忽然清楚地看到了自己在这个男人眼中的定位——一件珍贵的、需要妥善维护并能持续产生收益的资产。
那场盛大的新书庆功宴,被安排在香江最豪华的酒店。水晶灯的光芒碎钻般倾泻,衣香鬓影,觥筹交错。张艾玲穿着为这场合特意订制的蟹壳青旗袍,站在光芒中央,接受着众人的恭维。
石松端着香槟,向满场宾客介绍她,语气充满自豪:“这位就是我们公司张艾玲小姐!”
掌声如雷。那平淡的语气,不含丝毫男女感情,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所有关于风花雪月的幻想。她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手心却被支票坚硬的边缘硌得生疼。
宴会接近尾声,他送她到门口,夜风微凉。他替她拉开车门,动作无可挑剔。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她靠在微凉的车窗上,望着窗外流光溢彩却飞倒退的街景,像个抽去了灵魂的华丽木偶。
“生在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
原来那些她以为是暧昧的靠近,那些她以为是克制的情意,都不过是商人的谨慎与算计。他早为她设定好了角色和剧情,而她这个恋爱脑的女作家,却差点在自己主演的戏里,假戏真做。
霓虹的光在她空洞的瞳孔里炸开,化作一片冰冷的、无声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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