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没有选择惊涛骇浪的登场,而是化作了一行油墨印刷的铅字,悄然占据了省里最权威的理论刊物《求索》的某个不起眼版面。
文章题为《警惕平民叙事对主流价值的解构》,匿名,却字字如刀,直指正在全市掀起观影狂潮的《潮起》。
文中引经据典,痛陈影片“沉溺于放大个体在时代洪流中的苦难,却刻意弱化了组织在改革进程中的核心引领作用”,其心可诛。
苏霓的办公室里,阳光正好,那篇文章的电子版静静躺在屏幕中央。
她一字一句读完,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份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天气预报。
她没有拍案而起,也没有急着找人商议对策,只是平静地关掉页面,调出了另一份文件——全市影院实时上座率及观众反馈数据。
一串串鲜红的数字,像一簇簇燃烧的火焰。
全市所有影院,所有临时加映的场次,全部售罄。
在各大影院专门设立的观众留言墙上,密密麻麻的便利贴汇成了一片彩色的海洋。
一张张照片里,那些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字迹清晰可见:“这才是我们活过的样子!”“我爸就是那个年代的工人,他说电影里每个字都戳在他心窝子上。”“谢谢你们,让我们没有被遗忘。”
苏霓选中了几张最有代表性的留言墙照片,截图,然后一言不地转到了“声浪传媒”的核心团队群里。
许久,她才敲下一行字:“他们怕的不是批评,是没人再信他们所谓的‘正确’了。”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但苏霓没有再参与讨论。
她知道,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当晚,市委宣传部的会议室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如铁。
紧急召集的协调会,与会者都是市里文化宣传口的头面人物。
高书记坐在主位,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苏霓身上。
“《潮起》这部片子,我看了三遍。”高书记的声音不高,却掷地有声,“第一遍,看的是故事;第二遍,看的是人心;第三遍,我才真正看懂了,什么叫‘改革的温度’。它不是一句口号,而是千千万万普通人身上滚烫的汗水和泪水。”
一番话让会议室里紧张的空气略微松动,苏霓心头一暖。
然而,高书记话锋一转:“但是,小苏啊,你要有心理准备。这篇文章只是一个信号弹,据我所知,已经有人在向上打报告,要求重新审查你们声浪传媒的记者采访资质。”
一句话,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没有了采访资质,声浪传媒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所有的调查和记录都将成为非法行为。
这比禁播一部电影,要狠毒百倍。
会议在一片沉寂中散场。
苏霓刚走出大楼,一辆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到她身边。
车窗降下,是陆承安沉静的脸。
“上车。”
车内没有开灯,只有路灯的光影在两人脸上交替滑过。
陆承安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递过来一份文件,封面上“内部讨论稿”五个字显得异常刺眼。
苏霓借着昏暗的光线,翻开了那份名为《关于规范民间影像采集行为的征求意见稿》的草案。
她的目光直接跳到了第六条,那条款用最严谨的法律术语,明确限制了“非官方机构对敏感历史事件的独立拍摄权”。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正试图切断她和团队赖以为生的命脉。
“这不是临时起意。”陆承安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它不是只针对你,它是冲着所有想拿起摄像机、录音笔,想为这个时代留下一点真实声音的人来的。”
回到灯火通明的文化园,苏霓的脸色比夜色还要凝重。
赵小芸正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门口来回踱步,一见到她就冲了上来。
“苏霓姐,不好了!原定明天要参与《听见昨天》录制的那位王老师……失联了!”赵小芸的声音带着哭腔,“我联系上他儿媳妇,说今天下午有几个穿制服的人上门,跟他‘谈了谈心’,之后王老师就把自己锁在书房,谁也不见,电话也不接了!”
苏霓的心猛地一沉。
王老师是当年下乡的老知青,是他们下一个口述史项目的重要访谈对象。
这只看不见的手,已经从舆论场伸向了现实,开始精准地恐吓他们的采访对象。
还没等她喘过气,剪辑室里传来老张的惊呼。
苏霓和赵小芸冲进去,只见年过半百的老张脸色煞白,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段音频波形图。
“你们看这里。”老张戴上耳机,将一段音频反复播放。
那是昨天下午补录的阮秀英口述的一段素材。
在阮秀英苍老而平缓的讲述声中,夹杂着一种极其轻微、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滋滋”声。
“这是高频载波信号的干扰痕迹。”老张的声音有些抖,他是部队技术兵出身,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只有在附近存在主动式监听设备时,我们这种专业级的录音设备才会捕捉到这种残留的电磁波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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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听。
两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