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应推开了七苦殿沉重的殿门。
门外,清冷的晨风卷着薄雾涌来,吹动她素白的衣袂和披散的长发,发丝拂过苍白的脸颊,像即将被风吹散的影子。
她最後看了一眼身後被红绸装点得如同巨大灵堂的宫殿,以及门内那个在安眠中依旧紧拥着“承诺”幻影的人。
然後,她迈步,决绝地踏入了翻涌的晨雾之中,身影很快被雾气吞没,消失不见。
方向,是灵山。
殿内,沉睡的哪咤在梦中无意识地蹙了蹙眉,他翻了个身,手臂摸索着,在云榻上徒劳地抓握了几下,最终只抓住一片虚空。
他以为,她只是回灵山看望师父了。
如同过去的许多次一样。
他会等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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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应换上了灵山最寻常的青色棉麻常服,宽大舒适,她踩在莲池边被晨露打湿的温润卵石上。
观音端坐池畔一方光滑青石,膝上摊开一卷古老的贝叶经,与应走近,如倦鸟归巢般,自然依偎着她坐下。
“醒了?”
“嗯。”与应轻轻应了一声,侧头靠在观音微凉却坚实的肩膀上。
在灵山,在师父身畔,她不必再做端持的七苦元君,只是一个可以疲惫丶可以软弱的弟子。
观音搁下经卷,素手轻擡,为她拂去鬓边被晨风撩乱的青丝,垂眸凝视倚在肩头的与应,眼中怜惜如莲池水波,无声漫溢。
“今日想做什麽?”
与应想了想,指向莲池中那几株新移栽的粉金火莲,那是哪咤当年强行“装饰”七苦殿留下的,被她偷偷移了回来。
“想看看它们能不能活。”
“好。”
师徒二人便挽起衣袖,踏入池水中。
观音教她如何梳理被天庭浊气侵染的莲根,如何以灵力温和驱散淤塞,如何引动紫竹林最纯净的生气去滋养,与应学得专注。
午後的紫竹林,光影慵懒。
观音常在竹荫下设一张小小竹案,置新沏的清茶与几碟灵山特有的素点心:或是清甜的竹实糕,或是带着莲香的酥饼。
与应会捧着茶盏,听师父讲一些古老的佛经故事,或是灵山深处的奇闻异事,有时,她什麽都不想听,只是趴在竹案上,看着师父专注地誊写经文。
观音的侧脸在竹影下显得格外柔和,与应看着看着,眼皮便开始打架,最後竟真的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梦中,她能感知师父将带着檀香与竹叶清气的薄毯覆于她身,那温煦的暖意,将她轻柔包裹。
这便是她在灵山的日常。
简单,宁静,充满了被珍视的温暖。
观音鲜少再提菩提子,仿佛它们从未存在,与应亦将它们小心收在一枚小小锦囊中,贴身安放,暂不去想那沉甸甸的抉择。
唯有夜深人静,独卧竹舍,听窗外风过竹林的呜咽时,心口方泛起细密的刺痛,那痛楚提醒着她,昆仑的风雪并未远去,天庭的红烛依旧在记忆深处滴落着凝固的烛泪。
每至此时,她便披衣而起,行至莲池边,池水在月华下泛着幽蓝微光,那几株被精心照料的火莲,于夜色中静静舒展叶片,透出点点顽强的生机。
她默然独坐师父常踞的那方青石,凝望水中皎月的倒影,观音有时会无声出现在她身後,不置一语,只静静相伴,清冷的月辉洒落两人肩头,将影子拉得绵长。
与应想,此处或许真是她漂泊灵魂,最终得以停泊的港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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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光阴,在紫竹林的清风与莲池的静谧中,如同指间流沙,无声滑过,她不再是七苦元君,只是灵山深处一名寻常的小仙,无职无责,闲看云卷云舒。
百年间,她从未踏足天庭一步。
直到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