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倒好,心火灭了,只剩个硬邦邦的核,还硌得慌!”
哪咤的杯中烈酒波纹激荡,他看向杨戬:“你呢?你的天眼……又看见了什麽?”
杨戬端起酒杯,并未饮,只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
“看见了结局。”
“从你第一次在伐纣战场上为她发疯,抱着那根染血的发带不撒手时,天眼便已映出你元神深处的裂痕。”
“我看到你身上的‘天命’,并非简单的神职枷锁,而是来自身躯本质的侵蚀,如同烈日炙烤露水,终将使其归于虚无。你的‘火’,太过霸道,也太过纯粹,注定会焚尽所有靠近的丶试图与你相连的‘情’。”
他擡眼,目光穿透酒气,直刺哪咤眼底:“我告诉过她。”
“告诉她,你终会如此,告诉她,靠近你,如同拥抱一座注定融化的冰山,最终只会被冰冷的死水淹没。”
“可她怎麽说?”
“她说,‘飞蛾扑火,亦有其道,我非飞蛾,他亦非火,他是金乌,注定悬于九天,焚尽前路,不问归途。而我……’”
杨戬闭了闭眼,似乎穿过漫长时光,再次看到了那个站在他面前,面对天眼警示却依然平静含笑的女子。
“‘而我,甘做他焚世途上,最後一滴……被蒸干的露水。’”
话音落下,灌江口灌入的夜风仿佛也凝滞了片刻,带着江水的湿气,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她明知结局,却从未退缩。”
“不止是你,哪咤。她是与应,亦是悬在我们心头,一捧……不敢惊扰的雪。”
似乎是他们刚掀了天庭之後,那时意气风发,她和哪咤似乎要去环游天下,顺路带上他们一程,第一站,是个凡间集市。
“杨二哥!大圣!快过来呀!这里还有你们样子的糖人呢!今天哪咤请客,咱们一人一个!”
“我只说了请你!”
“别这麽小气啊小娃娃!”
“……哮天说也想要。”
“哎呀!老板!快!再捏一个威风凛凛的二郎真君!还有一只神犬!”
灌江口的夜风带着水汽,吹散了那点虚幻的甜香与暖意,只留下冰冷的现实和满桌未动的酒菜。
孙悟空猛地抓起酒坛,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坛,辛辣的酒液顺着下巴流淌,洇湿了他胸前的毛发。
他“砰”地一声将空了大半的酒坛砸在桌上,眼眶却微微泛红。
“现在说这些有何用!”
他不再看任何人,扛起金箍棒,几个起落便消失在灌江口浓重的夜色里,只留下一句被风撕扯得破碎的低语,不知是说给谁听:
“……俺老孙……再去趟集市……”
哪咤怔怔地坐在原地。
他擡手,无意识地抚上那处旧伤,酸胀感依旧隐隐传来,杨戬说那是她的“寒潭”,是他这颗“金乌”永远无法靠近的“露水”。
露水……
金乌悬于九天,焚尽万物,露水注定被蒸干。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
“走了。”
杨戬没有挽留,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为了心爱之人敢掀翻天庭的混世魔王,如今只剩下一个被规则重塑的完美躯壳,一步步走进更深的黑暗。
哪咤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灌江口恢复了寂静,唯有江水拍岸的呜咽。
杨戬独自坐在桌旁,良久,才缓缓擡手,从袖中极其珍重地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丶被透明水晶小心翼翼封存起来的糖人。
糖人的模样,是位眉眼清冷的女菩萨,水晶表面光滑冰凉,隔绝了尘世的湿气,也隔绝了所有可能的触碰。
水晶的一角,还粘着一点极微小的糖渍,当年集市上,孙悟空抢走“猴子”糖人时,不小心蹭上去的。
杨戬的指尖隔着水晶,拂过那糖人菩萨的轮廓。
一滴冰冷的液体,无声地坠落在水晶光滑的表面上,沿着那点干涸的糖渍,缓缓滑落。
他终究,也未能护住心头那捧不敢惊扰的雪。
而那场集市上,他终究没来得及,尝一口属于“二郎神”的糖人是什麽滋味。
这便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