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第68章如一道挥之不去的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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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多少年了。
剑光如织,以伤换伤,以命搏命。腥臭污秽的血肉和粘稠黑气如同暴雨般泼洒而下。
与应力竭,踉跄後退几步,用尽最後力气将如意剑拄在地上,才勉强没有倒下。
她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她擡起头,望向天际。
暮色四合,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看不到一丝星光。前路茫茫,永远没有尽头。
好累……
不想走了。
她不愿再向那无涯的方向挪动一步。
不愿再于冰冷庙宇中对神像守灵,不愿再于凡尘泥淖中挣扎求生,更不愿在下一个无名角落,无声倾颓,化作风中尘埃。
一个念头浮现。
她想饮酒。辛辣的,滚烫的,能灼穿喉管,暂痹所有痛楚与虚空的酒。
她向来量浅。昔年天庭宴饮,沾唇数盏,眼前便已微眩,那时,总有一只手不动声色探来,夺过她掌中杯,替她一饮而尽,惹来满席善意的哄笑。少年张扬的嗓音似犹在耳:“喂!尔等莫欺我家与应!有胆冲我来!”
心口一阵锐痛刺来,将她从短暂的恍惚中拽回。
走吧,与应。她对自己说。但这次,不是为了走向某个终点,而是为了……停驻。
她要开一家酒肆。
像很久很久以前,那个烈火般的少年曾在她耳畔描绘过的未来。
“待他日抛却这劳什子神仙位业,便寻个山明水秀处,开间酒肆!名号我都拟好了,就叫‘归去来’。你来当掌柜,我呢,只管酿酒丶揍人丶撵走那些不长眼的醉鬼!後院要遍植桃树,春看花,秋采果酿酒!再养几只憨态可掬的小犬狸奴,唔……兔子亦可?横竖你欢喜……”
归去来……
可何处是归?何者为来?
那带着酒意与憧憬的低语,曾是她遥不可及的幻梦。如今,她要在生命的尽头,为自己筑一座这样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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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乡另一隅,远离喧嚣埠头,一座临河小院悄然换了门楣。旧匾摘下,新制的木匾悬起,上书三字古朴洒脱,归去来。
小院不大,却收拾得素净利落,推开吱呀木门,前堂置几张原木方桌条凳,空气里浮动着新木清气与淡淡酒糟香。柜台後,几口粗陶酒坛静默列阵。
後院,方是心血所寄。几株新移的桃苗在春风里舒展嫩叶,虽未成荫,已透勃勃生气,篱笆围出一隅,几只鹅黄绒球叽喳啄米,一只断奶不久的花狸猫,懒懒蜷在窗台晒太阳。
与应立于柜台後。她今日褪了那身素白旧衫,换了件浅青布裙,长发松松绾作简单髻,以一柄打磨光润的桃木簪固住。
动作间,几缕碎发垂落颊边,她对着柜上模糊铜镜略整,指尖轻巧地将发丝别回。
镜中人唇角,绽开一丝清浅笑意。
“老板娘!打二两烧刀子!”粗豪嗓音响彻,码头卸货的船工老李,裹着一身河腥汗气,大步跨入。
与应转身,面上那点笑意迅速敛去,复归惯常清冷,眸中却不再拒人千里,她颔首,执酒提量好,倾入粗瓷碗,推过。
“谢了!”老李端起碗咕咚灌下大半,咂嘴道,“嘿,老板娘,你这酒……劲儿够冲!就是……忒静了些?连碟佐酒的也无?”
与应微怔,旋即会意。略一思忖,转身自柜下摸出一碟晨起煮的盐水毛豆,推至老李面前。
“哟!毛豆!妙极!下酒正好!”老李眼一亮,抓起便剥,“老板娘,新张的吧?往日不曾见你。独自操持这摊子,不易啊!”
“嗯。”与应轻应,目光落在老李脸上。她试着开口:“……码头活计,辛劳。”
“嗨!惯了!”老李浑不在意摆手,“力气活!糊口罢了!哪比得老板娘你,瞧着就斯文,会营生!”他顿了顿,好奇道:“老板娘芳名?总不好一直老板娘老板娘的唤吧?”
“……阿应。”
“阿应?”老李重复,咧嘴笑了,“好名儿!听着就静气!跟咱这‘归去来’般配!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哈哈,老板娘有学问!”
与应听着这粗豪解读,未作辩解。
“阿应老板娘,”熟客王货郎踱入,放下货担,比老李斯文些许,“温碗米酒。”他打量小店,目光落向後院探头探脑的鸡雏,“老板娘心慈,养这些活物,添生趣。”
“嗯。”与应温着酒,目光亦柔和投向窗外那些毛茸茸的小生命,“瞧着……心喜。”
“是哩是哩!”老李附和,“比光秃秃的强!老板娘,後院桃树种得妙,待花开时,那才叫好看!届时我多唤几个老哥儿来饮酒赏花!”
“好。”与应将温好的米酒递予王货郎,轻应,只一字,却似耗去她不小气力,额角沁出细密虚汗。
王货郎心细,察她面色更白,关切道:“老板娘气色不佳,可是乏了?快歇着,我等自便便是。”
与应摇首,扶柜站稳:“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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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不急不缓地滑过。与应身子依旧孱弱,咳疾缠绵难愈,有时仅晨起推门,吸入清冽空气,便会引一阵撕帛裂玉般的呛咳。
她依旧清冷,寡言,但眉宇间那层厚重的霜色,似被江南氤氲的水汽与这方寸酒肆,悄然洇化。
她会凝神听老李抱怨码头管事的刻薄,听王货郎讲述山野奇闻,听邻家卖豆腐的刘婶絮叨家中顽儿。她鲜少插言,只静静听着,偶尔颔首,或递上一碗温热的米酒。
老李依旧粗豪,然每回饮罢离去,总用沾着泥灰的大手,在柜上多按几枚铜钱:“老板娘,毛豆钱!”时或几枚山果,时或河中所获小鱼,咧嘴一笑:“给後院那几个小东西添点嚼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