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酒酿圆子端至老李面前。老李也不拘礼,呼噜啖下小半碗,烫得直哈气,却连声赞道:“好吃!又软又甜!老板娘好手艺!狐狸仙,手脚也利落!”
与应坐回原位,看着老李吃得酣畅,再瞥一眼竈房门口那沉默白影,心中烦闷似又淡去些许。
至少,这碗圆子,是得人意的。
她垂首,继续食碗中所馀。
“喂,狐狸仙,”老李食毕,抹了把嘴,忽想起什麽,好奇地看向倚柜的白衣人,“你这手套……大老爷们儿,成日戴着不焐得慌?干活也不便当啊!”他指了指那双始终覆着薄丝白手套的手。
与应其实也注意到了。劈柴丶打水丶倒酒丶洗碗……无论做什麽,那双白手套从未脱下。
她虽烦他,但这古怪之处,确实勾起了她一丝好奇。
白衣人默然,未答老李之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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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应发觉,自己竟对那碗温热的甜糯,生出了几分念想。
晨起拾掇停当,瞧着竈间新蒸的米糕,她鬼使神差般掰下一角,送入口中。
米糕松软微甘,朴素的谷物香气。这寻常滋味,却让她立于竈台边,细嚼慢咽,神思微恍。
她向来对饮食寡淡,清修时尤重克己。何时……竟也贪恋起这点口腹之欲了?
记忆深处,似有模糊影像翻涌。是了,从前……很久很久以前,在乾元山金光洞清修,或後来随他天庭当值,她的案头丶枕畔,似总不缺些零嘴儿。
有时是凡间集市新吹的糖人儿,小猴小兔,活灵活现,裹着晶亮糖壳,甜得钻心;有时是刚出炉烫手的糖糕,酥脆表皮咬开是滚烫流心的芝麻馅;更多时,是殷夫人悄然送来的食盒。夫人心细手巧,所制桂花糕细腻如雪,蜜饯果脯腌渍得玲珑剔透……
而每回,哪咤总会抢过食盒捧至她面前,少年神采飞扬:“快尝尝!娘亲的手艺!我特意嘱她多放了蜜!知道我的与应嗜甜!”他拈起食盒里的蜜渍金柑,迅疾塞入她口中,指尖在她唇上轻轻擦过,“甜不甜?专为你挑的!”
“咳咳……”与应急促呛咳数声,扶竈站稳。
甜……她确实爱过。
她深纳一口气,将馀下半块米糕放回蒸笼。罢了。
午後,老李与王货郎结伴而来。与应照例温了米酒,又奉上两碗酒酿圆子。老李照旧呼噜啖食,王货郎则细品慢咽,忽而笑道:“阿应老板娘这圆子,滋味绝佳。然……若添些蜜糖,岂不更合老板娘自家口味?”
与应正倚着柜台歇息,闻言指尖微微一蜷,面上却不动声色:“……还好。”
王货郎但笑不语,目光扫过柜台角那只粗陶糖罐,罐口洁净如新,显是购来後,几未动用。
“老板娘喜甜食,却舍不得放糖?”王货郎打趣道,“莫不是怕蚀了牙?”
与应未及应答,角落劈柴声骤歇。
白衣人放下柴刀,无声行至。他走至柜後拿起糖罐,又取过与应盛酒酿圆子的那只小碗,拧开罐塞,舀起满满一勺浓稠蜜糖,稳稳倾入碗中。
琥珀色的蜜液迅速在微白汤汁里晕染化开,霸道的甜香顷刻盖过酒酿的微醺与桂的清雅。
动作迅捷,与应根本不及阻拦。
“你!”她蹙眉,看着碗中那过分甜腻的汤羹,一丝被侵扰的恼意涌起,“多此一举!”
白衣人将糖罐归位,对她的斥责恍若未闻。隔着面具,目光似在她紧抿的唇上停驻一瞬,随即转向王货郎,声音平直无波:“她嗜甜。”
她嗜甜……他如何知晓?
与应盯着碗中被强行添料的甜羹,腻人的香气几近冲鼻。她沉默片刻,终是执起木勺,舀起一勺裹满浓蜜的圆子,送入口中。
甜。
铺天盖地的甜。
她垂眸,长睫在苍白的颊上投下浅淡阴翳,一勺,又一勺,安静地啜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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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应觉得,自己确乎是贪恋起这口腹之欲了。
她开始留意水埠头清晨的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