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应看了他很久。
这一次,她没有再逃避。
痛恨过去是没用的,一味沉溺其中,只会让灵魂在怨恨的泥沼里窒息。
人要向前走,纵使未来的每一步都可能踩在荆棘上,每一步都可能带来新的痛苦。
可痛苦并非只是痛苦,它淬炼意志,它刻下印记,它教会人们如何在废墟上辨认方向,如何在绝望里攥住微光。
原谅过去?不,她永远不会原谅那些加诸于身的苦难。但她原谅了那个在苦难中挣扎,甚至用错误方式去爱的自己,也开始理解眼前这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哪咤。
可原谅痛苦本身?那是痴人说梦。
她不需要原谅痛苦,她需要的是超越它,而超越的第一步,就是等这家夥恢复点力气。
“哪咤,出去後,跟我打一架。”
哪咤正沉浸在她久违的专注凝视里,闻言眉梢一挑,本能地燃起战意:“现在?”
“现在打你算趁人之危,胜之不武。”
与应瞥了一眼他看似无恙实则神力也耗损不小的状态,嘴角勾起。
“等你恢复了,堂堂正正打一场,把你这朵食人花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哪咤愣住。
这带着火花的对话方式,比刚才那场深入交流更让他心头悸动。
究竟是什麽时候,他们变成了互相愤恨,相爱相杀的模样?
一直以来,他习惯了她的逃避丶她的冷言冷语丶她玉石俱焚的决绝,却几乎忘了,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曾这样,在演武场上互不相让,打得酣畅淋漓,然後鼻青脸肿地一起去找师父告状。
那时的他们,似乎才是真正的活着。
就在他怔忡间,与应却反手握住了他牵着自己的那只手。
“哪咤,一直以来,都是你像块甩不掉的石头,不管不顾地砸进我的世界,坚定不移地选择我,哪怕我推开你一千次丶一万次。”
“现在,轮到我来保护你了。”
保护?这个词用在他身上,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是三坛海会大神,是灵珠子转世,是令妖魔闻风丧胆的战神!
他和与应并肩作战时,从来都是相互倚靠,互为锋刃与坚盾,何曾需要过谁单方面的保护。
可是……如果是与应来保护他的话……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那感觉,就像他踮起脚尖也够不到的月亮,忽然敛尽了寒芒,主动向他坠下,甚至不惜沾染他这泥潭里的尘埃。
只为拉他一把。
“你……”
“你不是恨我吗?为什麽又要……”
又要保护我?
这句话他说不出口,太陌生,太柔软。
与应握着他的手紧了紧,指尖传递着一种安抚的暖意,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那些她因戾气失控的日子,他也是这样握住她的手。
就算她的怨气爆发,伤害了他,他也依旧抱着她,抱得那样紧。
他说,与应,不要怕,师兄在呢。
“哪咤。”
“我想明白了。人不能总困在过去,像守着腐烂的伤口发臭。过去的你——那个会为救孩童被冤枉而憋屈愤怒的你,那个看到殷夫人煮面会露出暖意的你,那个……教会了我什麽是活着的你——教会了我很多。”
她更凑近了些,哪咤却像被烫到般,有些後退,她紧了紧两人交叠的手,不再让他後退。
“所以现在,该我教你了。”
“教我?”
“嗯,教你找回你自己。”
“哪咤,你找回了很多情感碎片,喜怒哀恶,可你找到哪咤了吗?”
“那个最喜欢凡间烟火,会为信徒寻找走失的猫狗而奔波,会在庙会时偷偷溜下凡间买糖葫芦,会对着蹩脚的祈愿信笺傻笑,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孩子怒闯龙宫,会在我被诋毁时第一个拔剑的哪咤?”
“你忘得太久了,哪咤,忘了爱是什麽,忘了恨之外的情绪是什麽,忘了……真正的自己是什麽样子。”
“你说天庭正神的神位是破枷锁?可哪咤,你忘了麽,你才是那个罔顾不了人命的哪咤,三界之中,回应信徒祈愿最快的神明是谁?哪怕是最琐碎的愿望,只要那祈愿里带着一丝真切的期盼,你都会去回应,因为最喜欢那些有血有肉丶会哭会笑丶麻烦又鲜活的凡人。”
“你说拉着我一起死,让三界做葬仪的烟花?”与应轻轻摇头,“哪咤,那不是你,真正的你,就算要拉着我下地狱,也一定会先把那些可能会被波及的无辜生灵一脚踹开,再骂骂咧咧地说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