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此时,裴石泽又叫了一声,“逆子小儿!你敢伤我眼睛,今天别想走出这扇门!”
恍惚里,张添台似乎明白了什麽,转头就见陈三望已经“咕咚咕咚”地灌起酒,眼里带着调笑,似乎在说“好戏好戏”。
好戏……好戏?
後一刻,陈三望怪叫了一声。
“哎哟!”
衆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一声吸引过去,只见这名矮小老人屁股後面跟着狗,极为夸张得跑上前,眼神担忧语调焦急地搭上祁策的脉搏。
“大人!”他凄凄切切喊了一声。
“看来是小郎君又犯病了!这可怎麽好啊!小郎君一犯病就会乱砍人,本来病情都稳定下来了,都是裴大人视力不佳,把他当水盗吓了……哎,裴大人,裴大人你说句话啊!我们小郎君可怎麽办啊?!”
裴石泽一愣,眼睛血红一片,喉咙却被卡住,架在中间不上不下。
他大抵是想愤怒的,疯狂的,可陈三望的话术却与他先前一样——他敢这样同傅砚理论,便是站了黑天的助力:为民杀盗良官之举,其他皆为误伤。但祁策刺了他一只眼睛,却也可以说成犯病失控。
……他的理由合理,傅砚可以原谅他们,反之则亦然。
空气中良久的凝滞,傅砚抱着人,对他露出一个冷沉的威压。
“既然大人误伤我们是情有可原,那舍弟见血生病,大人也不会不顾情意,厚此彼薄罢?”
裴石泽顿时说不上来了话,周遭一阵诡异沉默,直至须臾後,傅砚一把将祁策抱起,威声而下。
“我们走。”
了去无痕,再无踪迹。
馀留下堂内裴石泽捂着流血不止的眼睛,和愤懑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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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阴雨阵阵,昏暗一片,出府的时候,一行人极幸运地赶上了阵雨停歇的时候。
傅砚的身形修长挺拔如松,臂力稳健,抱着人的时候步子迈开地很大,他这副身体的恢复力实在太过强大,陈三望几枚药灌下去,人就好了大半。
身後裴石泽的怒吼减小,直至最後彻底消失不见,下方的祁策才睁开眼睛,凉声开口。
“放我下来。”
这时候,他琥珀色的瞳孔已经回归正常,丝毫不见方才模糊的影子。
谋害朝廷命官,是杀身大罪,但裴石泽背後有宰相撑腰,又赶上了恶劣的天气,以除盗之名行刺确实是个好由头……他们动不了他,但不代表可以任人揉搓。
祁策敢当场行凶,认准的便是他们理亏的立场。
“还不够远。”傅砚沉声。
他们的衣物都已经湿透,祁策要做样子,不同于当初的挣扎,此刻两只手都攀附在他的脖颈上,侧脸贴上他的胸膛,感受到了来自对方温热的触感。
这时候,他的状态比先前好了一些,明晰的理智下,能够分明地触感到对方衣物下硬实的肌肉。
他的思绪偏了一些……从前一直以为傅砚是个空有皮囊的小白脸,如今对方三番两次地将自己抱起接住,自己倒反倒像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公子了。
想到这里,眼前忽而浮现出来不久前对方将自己推开时,凤目里透露出的厌恶,心中的几分道不明的异动又骤然消散开来。
後一刻里,他微蹙眉峰,用了一个巧劲,挣脱了他的桎梏。
“够远了。”
傅砚指尖动了动,手上还残留着对方的馀温,怀中却已经变得空落落。
张添台哼哼拖着徐凭栏,总算追上他们两个了,想起屋中裴石泽最後的惨叫就格外解气,刚准备巴巴凑上去,冷不防被二人之间的氛围又打了回来。
“大人和长鸣侯到底是怎麽了?怎麽一会好,一会怪的……”
陈三望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愿意开口。
几人回到客房当中,张添台把门窗关好,陈三望便立刻抓紧救治着徐凭栏,片刻後,摇了摇头。
“老夫在第一时间给他止了血,但他没什麽生的意识,恐怕也是回天乏术了。”
衆人被这话打得沉默下来,徐凭栏的浑身浸血,陈三望为了止住花了不少功夫,与其说他是个人,更像是朵被血浇烂的红花。
祁策说不上来心中是什麽感受,只觉得胸口像堵上了一口气。
“姜娘子走了。”傅砚忽然说道。
这句话声音冷凉,却有着一点细微到几乎察觉不了的颤抖。
祁策没有忍住,转头看向他,只见他往日平静的面孔此刻笼罩出了一层薄雾,像是外方的黑天,傅砚整个人都藏在薄雾之下,阴冷而茫然。
他倏而想到对方在裴石泽面前时,那个说不清的笑。
傅砚低着头,望着满身伤痕的徐凭栏,他在灾祸当头的时候正在拆解扩风器,并没有看到全过程,但自他的残破的身体上,不难看出对方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
隐姓埋名,茍活一生……
最後换来的是爱人的尸骨无痕。
徐凭栏算不上一个好人,也算不上一个坏人,他是自私的,不管对这世间百姓还是姜络来说,他都是自私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会愿意用尽生命去保护姜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