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树抬起头:“研发部门,Q1,100万,92%,对吗?”
“正确。”
覃乔一直对这台设备充满好奇。昨晚为了解惑,她亲自体验了这台盲文点读器。它的功能确实强大,能将各种表格、网页文字、邮件内容实时转化为动态盲文。
就拿这份财报来说,陈嘉树用右手控制键盘,光标停留在哪个单元格,点读器上的凸点就会同步显示当前格子里的盲文内容。切换到下一格,凸点便会自动刷新,呈现新的盲文。
这种精确度是语音播报无法比拟的。她也终于明白陈嘉树为什么坚持使用这台设备——语音播报只能直接读出“1350万”,闭着眼睛时还需要在脑中换算具体有几个零;而点读器却能准确传递每一个字符和标点,比如:13,500,000,不存在任何歧义。
手摸到的和听到的完全两个感受,这是像陈嘉树这样的每天经手几千万合同的商业人士最需要的功能。
忽然,陈嘉树手指一顿,眉头微蹙。覃乔见状问道:“怎么了?”
“这里缺了一块”他喃喃自语。
覃乔看向电脑屏幕,研发部门Q3的125万没错。她低声念出,让他核对:“研发部,Q3,125万。”
“我摸到的是…Q3…1,250,000,前面没有部门名称。”他略加思索,“是不是有合并单元格?”
“是的。”覃乔看了眼屏幕,“‘研发部’和下面两个季度合并成了一个单元格。”
“那就对了。”陈嘉树靠向椅背,捏了捏鼻梁,“合并单元格会导致信息中断,读不出来。”
原来如此。
“这好办,以后所有报表都禁止合并单元格。”覃乔走到他身后,微微俯身为他捏肩,“还发现别的问题吗?”
“行政部的预算表用黄色高亮标出了超支项,但点读器只读数字,这还是我凭经验猜出来的。”陈嘉树觉得有些好笑,“你说如果我要求不能合并单元格、不能用颜色标注必须备注原因、不能复杂分栏底下人会不会骂我这个老板太难伺候?”
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覃乔在他脸颊轻吻一记:“我啊以前没和你共事过,现在也觉得你挺难伺候的。”
数据不容一丝出错,她轻笑出声,“不过,正是这么‘难伺候’的老板,才能带着公司走到今天。”
“这件事交给我。我会以财务部名义下发《数据提交规范》,把你发现的问题全部制度化。以后,这就是公司里唯一的标准。”
陈嘉树仰头,抬手轻抚她的左脸,将她的脸庞温柔地拢近。软唇轻碾过她的唇瓣,含住,细细吮吻一阵。
“乔乔”他握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到自己腿上,“我在想什么时候能完全适应现在的自己,你就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覃乔扭过身,凝望着他的脸。
大片光线落在他脸上,肌肤透出冷玉般剔透的质感,鼻尖尤其莹亮。而他深邃的右眼里像盛满细碎的星光,微微闪动。
他已经够努力了,覃乔不想他再逼自己。她靠过去,额头与他相抵,轻声说:“对我来说,‘想做什么’的前提是‘想在哪里’。而现在,这里就是我最想待的地方。”
陈嘉树沉默下来,喉结微动,沉浸在这句话带来的震动里。覃乔直起腰,有意岔开话题:“我有个困惑,你之前就没发现这些小问题吗?”
“刚买来时试过两三次,后来就收起来了。”他如实回答。
覃乔有些诧异:“陈老板这未雨绸缪……只绸了三分之一?”实在不是他的行事风格。
某人不规矩的手悄然探入她衣摆,微凉的指节沿着她的脊骨线条,自下而上地缓缓游走。
覃乔轻轻一颤。
陈嘉树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笑道:“不瞒你说,心里还是抵触的。我打个比方,一个腿脚不便、走路摇摇晃晃的人,只要能勉强走,就绝对不会去坐轮椅,对不对?”
这个比方让她共情到了,的确是的,她记得上小学时候,同桌早早的就近视了,但她有眼镜也不愿意戴。
老师同学都劝,仍是说服不了她。还是后来到了六年级,成绩下滑得厉害,实在看不清,才戴的眼镜。
想起陈嘉树也曾与自己的不便较劲,她的心就软成一汪水。
覃乔钻进他怀里,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陈董这么聪明,很快就能上手,我就负责担任你的‘交叉验证员’咱们双核运行,万无一失。”
这句话刚落下,她的腿弯被挽住,整个身子一下腾空。男人转身,身后的椅子被撞开一段距离,凳脚摩擦地板,发出冗长的“吱呀——”声。
覃乔吓得轻呼,生怕摔下去,慌忙紧贴住陈嘉树的胸膛。紧接着,那抹磁性而沙哑的嗓音从头顶落下:
“指路。”
*
白天,陈嘉树回到了疗养院。
今天房间里有些热闹。上午九点,朱奥前来探望,用“手语”告诉他,董事会已了解他的情况,打算安排一次全面的医疗检查,并征询他的意见。陈嘉树昨天就听覃乔提过此事,便平静地点头应下。
朱奥离开不久,三位董事也带着礼品前来。见他既不能听、也不能视,几人寒暄几句后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将东西交给老宋,坐了不到十分钟便告辞离去。
午饭刚过,徐董事和吕东又结伴而来。两人坐在一旁,先是追忆往昔,又谈起集团现状。临走时,各自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叮嘱他一定保重身体。
下午四点多,马董事姗姗来迟。他先说了些场面话,随后语重心长地‘劝告’:“身体既然不行了,就该把位置让给有能力的人。股东和股民,谁会放心一个连自己都顾不过来的人,来掌舵这么大一个集团?”
“你看我……差点忘了,你听不见。”马董事恍然轻笑,语气却透着凉意,“你啊,就是太执着于这些身外之物。主动让出来,大家念你的好,你也体面收场。非要等到别人动用……到时候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何必呢?”
陈嘉树伸手欲拿茶杯,却失手打翻了它,杯子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马董事看他这副样子,喉咙里嗤了声。
可突然,陈嘉树那位助理推门而入,却不去关心自己的老板而是直冲他就过来,二话不说就将他连拖带拽地请出了房间。
门上锁,老宋朝里走。
这是陈嘉树与老宋之间的暗号——若是遇到难听的话,他难以忍耐、无法继续演下去,便需要有人及时介入。
地上茶水蔓延,浸湿了陈嘉树的拖鞋。他站起身,取过一旁的盲杖,点着地面朝卧室走去。所经之处,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老宋望着他隐忍而萧索的背影,也看见他左手紧紧攥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