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恩放下褚亮的文章,扫了一眼屋中四个后辈,捂着激动的心脏问:“你们四人可是偷吃了什么仙丹妙药?”
第122章
仙丹妙药当然是无的,不过姜山苍倒是派人送过据说是有提神醒脑之效的药茶,极其有效,便是往常看书最多坚持一个时辰就要犯困的褚亮,靠着这药茶都能跟着好友一块儿从早起学到天黑。
见那药茶还有许多,杨怀恩便厚颜讨要了一些,他年纪大了精力不如年轻人,干活的效率慢于同僚,所以都是别人早早下值了,他还要多留许久。
次日杨怀恩请了一日假,要亲自送自家堂弟、儿子和两名学生去贡院参加会试。
杨怀恩来京城半年,还是第一次因私事请假,他顶头上司便是自己恩师,自然不会为难他,笑着说:“是子胥和含璋要会试了啊,当年我还未流放前,你就常常跟我炫耀你家幼弟聪慧又勤学,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耽误他这么些年,是我误了他的前程啊。”
杨怀恩从未怨过恩师牵连,他对恩师虽是有些功利之心,先前恩师位高权重之时,曾盼着得恩师提携好少走弯路早日高升,但更是有许多真心的师徒情分在。
当年恩师来他家做西席时已经是州府闻名的大才子,那时恩师已有举人功名,且是贺州乡试解元,他中举的时候二十多岁,但并不是因为大器晚成,而是因为接连赶上父孝、母孝、妻孝,耽误了数年科举。
因为家贫,为了安葬父母、妻子,齐大人借下许多债务,生活难以为继,才经同窗介绍,到了潍县杨家给杨家嫡长子杨怀恩做先生。
那时杨怀恩才十二岁,前一个先生是个多年乡试不中的老秀才。
杨怀恩年少时其实是个有些顽劣的性子,他出身好,生来就是金尊玉贵的少爷,又是家中嫡长孙,长得也好,人又聪慧,是杨家上下皆宠爱的心尖子。
被宠得有些心高气傲,杨怀恩看不上那个才学平平只会照本宣科的老秀才,几番捉弄把老秀才气得愤然辞去。
杨家老太爷十分头疼,为了镇住这个眼睛长在天上的嫡长孙,便四处托人请真正的大才来教导长孙成才。
杨家有钱,齐大人缺钱,两边一拍即合,杨家替齐大人把债务全部还清,还另每月开出不菲的束脩,包吃包住包四季衣裳,还说好等齐大人出孝便奉上大笔程仪送齐大人进京科考,绝不耽误齐大人前程。
就这样二十多岁就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无妻子儿女的齐大人,背着一个小小的灰布包袱便去了杨家。
杨怀恩虽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可在真正满腹才华的齐大人面前,他秀的那点小聪明,玩的那点小手段,都被齐大人轻松应对,不过几日,杨怀恩就被齐大人收拾得心服口服,对齐大人说的话比对自己亲爹还要信服。
齐大人的妻子是难产而亡,一尸两命,腹中正好是个足月的男婴,巧合的是还与杨怀恩出生的日子不同年但同月同日,齐大人瞧着杨怀恩,不可避免的会想,若是娘子没有遭遇难产的不幸,当初儿子顺利生下来,许是像弟子一般聪慧但调皮,自家一家三口便是日子贫寒,可早晚有出头一日……
齐大人难免移情,渐渐把杨怀恩当做自己孩子一般倾心教导,三年母孝一出,杨怀恩的学业才刚刚起步,考过了县试、府试取了个童生功名。
齐大人犹豫许久,最终叹息的推去了杨家奉上的程仪,自愿留在杨家继续教导弟子,又过了三年杨怀恩在齐大人的教导下中了举人,齐大人才放手离开潍县,去了京城参加会试,当年就得中二甲头名,留在京城为官。
这多年的情分,如何能因为恩师一遭遇难就抹去?在杨怀恩心里,恩师又何尝不是如父一般的存在。
似杨家这般的世家,很少有会让家中晚辈和离的,毕竟男子又不是只能一夫一妻,若是妻子不合心意,大不了高高供起,另聘个合心意的妾室便是。
可杨继学说要与翟氏和离,杨家长辈竟无一人相劝,便是因为翟氏竟然怨怪杨怀恩不该多年接济恩师一家,害得家中晚辈受恩师牵连,不能参加科举考进士做官。
杨怀恩听得恩师如此说,自己的眼泪倒是先下来了,哭着说:“恩师说的什么话,恩师不怪我胆小怕事,一出事我就跑了,我对不起恩师多年倾心教导,恩师被冤枉,我竟不曾替恩师张目洗涮冤情。”
齐大人当年考中进
士后被京城富商榜下捉婿,续娶了一个小自己十岁的少妻,到四十多岁才得了一个老来子,爱若珍宝,可依然还是拿杨怀恩当自己长子看待,怎么会怪他。
齐大人拍着弟子的肩头笑着说:“你都做了爷爷,竟然还跟孩子一样哭,我如何会怪你,能不牵连到你我便十分庆幸了,你又不似我先前孑然一身,你是杨家继承人,上有老下有小,更有亲眷无数,如何能不保全他们?再说了那些年若不是你年年送钱送物、送医送药,你师娘师弟都是体弱的,怕是早都与我阴阳两隔了,我这辈子被人说没有亲缘,如今都是靠你相护,才留有妻、子在世,好了,咱们莫要互相愧疚了,莫哭了,莫哭了,一大把年纪了,胡子都大把了,还做这小儿之态难道好看么?”
杨怀恩心里的愧疚憋了十多年,今日才吐了干净,被恩师宽恕之后,他才终于卸下了多年的包袱,连额头那深深的纹路都变得舒展了些。
老年人觉少,一大早杨怀恩便醒了,他起床洗漱之后亲自替弟弟、儿子和学生们检查了一遍赴考的书袋用具,确认没有问题后便去敲门把他们全都喊醒,家中仆妇已经做好了朝食,吃过之后杨怀恩便和他们一起上了马车往贡院去。
杨怀恩官职不高,马车按制不能做得太宽大,于是五人在车厢里有些拥挤,杨继学不解的瞧着亲爹说:“我们都这么大年纪了,哪里还需要长辈送考,爹你自去上值便是,何必请假呢?”
杨怀恩闻言说:“会试可是你们的人生大事,我若不在京城便不管你们了,可我既然在,怎么能不亲自相送?当年我会试时,我恩师也是亲自相送的呢。”
杨怀恩眼神发光一般的把四个晚辈一一看了一遍,见他们各个精神都很好,面色亦是十分红润,想来不会因为身体虚弱在考场上出什么纰漏,心里更是安心,笑着说:“再说了,我今日可还有要事要办,便是不送你们去贡院,我也得请了假赶快办妥了。”
听杨怀恩这么说,杨继学忍不住好奇的问:“什么事这么要紧?爹你来京城半年都不曾请过假呢!”
杨怀恩掀开车窗的布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宅子,露出一个满怀期待的笑容来,放下布帘才再看向儿子说:“咱家这宅子是租的,不是买的,为父今日得赶紧去把宅子买下来。”
这下连杨怀德都诧异起来,问:“先前大哥不是说这宅子不甚合心意,便只先租住着,继续托官牙寻摸别的宅子,到时候遇到合心意的宅子买下来便搬走么?”
“此一时彼一时。”杨怀恩抚须而笑道:“京城大居不易,别看咱们杨家在潍县好似个人物,在京城咱们家那点子家底全掏出来都会遭人笑话,家里的田地又交给了朝廷大半,往后每年的收益都要少大半,你们呐,是不当家不知油盐贵,就是掏空了咱家的存银也买不到京城真正的好宅子,更何况一大家子人要活,存银能动的本就不多,靠那点银子买宅子,好也比这宅子好得有限,如今一个发财的门路就在眼前,我怎能白白放过?这事办下来,咱家买宅子用的银子都能番几番,那宅子也能买更大一点,将来咱家女眷来了,才能住得宽裕些。”
说完杨怀恩又看向有些拘谨的辛长平和褚亮,笑着说:“还都是托了学洲和谨言的福,日后你们可莫要客气,在京城便住在杨家,定给你们留好屋子。”
辛长平几人因着这月余日日早晚在一屋读书,便是跟杨怀德都熟悉了许多,四人极有默契的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茫然迷惑,于是又纷纷看向杨怀恩,异口同声的问:“大哥爹山长,究竟是何事?”
杨怀恩笑着举手点着四个晚辈,说道:“你们怕是关在屋里读书备考满脑子只有会试,这怎么会想不到?这宅子虽如今毫不起眼,可等你们四人考完会试,它立刻就要增值几倍了!”
四人能考上举人,自然没一个傻子,只是许是真的如杨怀恩所说,被月余的高强度学习弄得脑子里只有会试,才没往这处想,现在转过弯来,自然明白了杨怀恩的意思。
除了对自己极有信心的杨怀德外,辛长平和杨继学都是心里有丝丝忐忑的,褚亮更是当自己是来京城增长见识的,闻言惊讶道:“山长是说连我都能考中?”
第123章
因着杨怀恩的这番考前激励,就连褚亮这个抱着游玩来京城凑热闹的人都起了信心。
而辛长平更是心绪安定下来,他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是从前不敢奢想的。
现在考取进士功名,更是不仅仅为了自己,为了自家娘子儿女,还要为了自家这可成为百年基业传承下去的纺织事业。
随着步伐越来越靠近贡院大门,辛长平胸腔内激烈的跳动声渐渐变得平稳有序,把户贴等资料递给检查的差役后,辛长平已经完全平静下来,脸上的表情坚毅,眼神坚定,难得在他这样一个向来谦和的人脸上,出现如此志在必得的表情。
会试是整个科举考试中,考程最为严苛的一场考试。
连着考三场,每场都要考满三天,除了每场考试结束的当晚,考生能离开贡院回住处洗漱修整一晚,整整九天六夜,考生都是被困守在迈不开步的小小号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