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擡起头。
江忆安此时正低头看着自己腰侧已经被包扎好的伤口,雪白的绷带与她皮肤周围已经干涸的泥水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眼神中透露着一股清澈,仿佛在看什麽新奇的东西。
“别碰。”许一的话骤然在耳边响起。
江忆安动作一僵,倏忽一下将手收回去。
之後,见人拿出三样东西摆在她面前的桌子上,开始介绍:“这一瓶是碘伏,用于消毒,可以预防细菌感染,不过也容易在皮肤上形成色素沉淀,不要涂太多。”
“这一管是莫匹罗星软膏,止血之後再用,可以促进伤口愈合。”
“最後这一管是去伤疤的,在伤口结痂之後使用。”
江忆安盯着桌子上的三样事物出神,消毒丶预防感染丶伤口愈合丶去疤……
“好好听着,”许一的话再次将她的思绪拉回来,“先擦一擦手,把这些带回去。”
她擡起头,看着许一递过来一块干净洁白的毛巾。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毛巾,攥紧了手指。
这条毛巾好像从来没有被用过,像天山里一尘不染的飞雪,像从小卖部买来却只敢捧在手心里观察的白糖糕,像秋天里土崖上一片雪白的棉花海……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是泥泞的双手,手心沙石已经干涸,微微一动,便簌簌往地上落去,见状,她赶忙蜷起手,将剩下的泥土紧紧攥在手心里。
可是目光却又忍不住移向那洁白的毛巾,在白炽灯的照耀下,盯得久了,不知何时,她竟觉得有些刺眼。
包扎好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她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伤在哪里。
她的房间里有一块镜子,曾经面对镜子她脱下衣服观察过,至今都能记起哪一块伤疤是什麽时候留下的,哪里流过血,哪里好了之後又反复淤青。
“这麽多年江穆青都不回来,你觉得她还要你麽,早就把你忘了,就知道做梦。”
“现在服了吗?我告诉你,你永远都离不开这里。”
“逃跑那麽多次,最後还不是回来了?”
“就知道跑,老子养你这麽大白养啊!”
陈明的谩骂声逐渐将她的理智淹没……
她看着那葱白的手指,内心有一个声音在诱惑着她,驱使着她,在她耳边轻轻说着:拿着吧,你太可怜了,拿着吧,只有拿到它……
……
最终,她看着那条白毛巾,眼前似乎出现了幻影,犹豫着擡起手去拿,或许是太过紧张,第一次没有碰到。
第二次想去拿的时候,许一主动把毛巾塞到了她的手里。
她第一次感受着如此柔软的布料,手心的泥土尽数被毛巾抚去,刚刚还一片洁白的表面瞬间沾满泥泞,突兀地展现在眼前,就像她一样,变得满身污浊。
……
江忆安撑着伞在雨中奔跑,跑得她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可是大雨将她不正常的心跳声以及刻意压着的笑声覆盖,她的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瓶碘伏和一管莫匹罗星软膏。
漫天大雨,路上无人,满山寂静。
她一个人躲在伞下,任凭瓢泼大雨将裤脚打湿,前面的路上已经积满了水,可是脚下步伐第一次如此轻快。
从她接过毛巾的那一瞬间,心脏已经不受控制地跳起来,越跳越快,越跳越快……
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要溺死在这大雨中。
冰凉浑浊的泥水毫无阻碍地涌进她的布鞋,单薄的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雨水夹杂着狂风毫不留情地向她袭来。
江忆安打着雨伞,站在马路中间,回头看着院子中第一间房子,任凭狂风暴雨,雨伞下的人岿然不动。
那天,她站在那里看了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