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持砚面色沉肃,毫不犹豫地拱手请示:“世子,请准臣调动人马追人!”
箫呈迟疑了,方才他们还都认为需要引蛇出洞,如今怎能打草惊蛇?父王反复定住他,要想成大事,需顾大局。
他回绝了:“大张旗鼓去搜,必将惊动他们,本世子可以派出私下蓄养的精锐,不必你亲自冒险。”
没有上官准许,宋持砚无法调更多兵马,他也早已料到恭王世子会如此决断,并不意外。冷道:“下官亲自去。”
亲自更是凶多吉少!箫呈拦住他,狠心道:“你若去了,只会再搭上一条命!田娘子也不爱你,你又何苦轻贱自己?你是朝廷命官,也该顾全大局!”
宋持砚僵了僵,望着远处:“您就当是臣执迷不悟。”
直到此时,他才看清自己的心,相比让她独属于自己,他更希望她安好。
箫呈还想劝,宋持砚目光冷下:“若今日被抓的是您的妻女,您还会如此作想?”
箫呈的手无力垂下。
他摇摇头,取下一块令牌,“是我失言。这是我的令牌,可在沿途以替王侯办事之名,调数百兵马在关口等候增援。但切记不可带入军营,否则若是赵王世子反将一军,你将被论罪!再多的……我凡帮不了你了,祝好。”
箫呈背过身,负着手不再看他。
宋持砚拱手:“多谢世子成全,臣必求得两全!”
*
田岁禾曾听陈青梧说起,二十多年前那桩假章贪污案。
“那年徽州民乱,朝堂拨了军饷,国舅为了填补亏空,私自寻匠人刻官印,挪用了军饷。匪乱得不到镇压,百姓流离失所,饿殍遍野。不久後有人检举国舅,先皇後全族流放,衆多官员被杀。”
“我身边那小丫鬟,便是因为家中吃不起饭,被爹娘买了,这样的孩子在徽州数不胜数,能活下来就已是难得,还有的人家为了活着,甚至易子而食,当奴仆又算什麽?”
“谁能想到居然是赵王陷害国舅,一枚假章,让衆多无辜百姓丶无辜官员受害……”
田岁禾每刻一刀,陈青梧的话就在脑中过一句。
赵王世子要刻官印用于运粮,从扬州开始谋反,若是他成功开始了,战争再也无法阻挡。
扬州,她离开徽州後的新故乡,会和当年的徽州一样惨烈。不止扬州,其馀地方都会遭受战乱的蹂躏。
田岁禾只是一个雕刻铺子的小掌柜,勉强认得些字,没读过兵书,从不了解朝局据,但她知道什麽叫饿殍遍野,什麽叫人命关天丶血流成河。知道这枚印章会带来灾祸,有无数和笋笋一样天真乖巧的孩童被卖为奴,经历易子而食。无数和阿翁一样孱弱的老人,佝偻的身子会被践踏在马蹄下。无数阿郎那样开怀的少年,被迫提着刀枪上战场……
田岁禾没有经历当年徽州的惨状,此刻却犹如置身其中,耳边都是哭喊声,鼻尖尽是血腥味。
她的手抖得越发厉害,才刻到一半,那一刀又歪了。
“哎呀!”
晋师爷搁下茶杯,他时常过来盯着她雕刻,每次他一来,田岁禾都会装作认真琢磨且有了头绪,避免他们伤害笋笋。
方才实在没控制住,想到自己手中的刻刀,会间接杀死无数人……她就浑身颤抖,无法控制她的手。
晋师爷叹气:“田娘子,这是第三块弄坏的玉料了,王府虽说富庶,禁得起这样靡费,但有的人禁不起啊。”
他来到一旁垂着脑袋,安静玩磨喝乐的笋笋面前。
“别动她!”
田岁禾猛地起身,她一动,她身後的士兵也用长矛拦住她,喝道:“别动!”
田岁禾被剑拦着,无法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晋师爷走向女儿。
“好孩子。”晋师爷在小青笋跟前蹲下,“玩个把戏好不好,阿翁用这枚小刀在你的脸上划上一刀,给你个糖人,愿意麽?”
小青笋小脸煞白,奶声奶气地道:“不好,笋笋怕疼。”
晋师爷和蔼笑笑:“那如果,让阿翁划你一刀,这样就不会划你阿娘了,你可愿意?”
小青笋抿住嘴,眼巴巴地看向田岁禾,母女二人对望,田岁禾望见女儿眼里的纠结,她多希望孩子能再自私一些。
可小家夥充满孺慕地望着她,眼中星辰闪烁,仿佛阿娘就是她的全世界。小手揪着衣摆,忍着怕点了头:“不划阿凉,就愿意。”
田岁禾泪如泉涌。
她再也支撑不住,泣不成声,哽咽道:“别伤害她,我会好好刻,我能刻出来的……”
晋师爷这才满意,塞给笋笋一个新的玩具,“鄙人就再信田娘子一次。娘子有良心的人,不想殃及无辜,可若一个人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又谈什麽良心呢?”
晋师爷走了,还把守在营帐里的兵士都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