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饵他已然上鈎了。
脚下的土地湿软黏腻,每走一步,陷进泥里的鞋又带出星点泥水,一齐溅上裤管。
不过这对他来说,已实在不算些什麽。因为他整个人活像是从泥潭子里爬出来的,不仅浑身是泥,还满身的汗臭味。
这个灰头土脸的男人正蹲在地上,左手抱着一个陶罐,右手捏着根随地捡的树枝,目光如炬。
松散湿漉的泥土微微蠕动,他的眼珠子一亮,右手紧随着一挑,细长的蚯蚓顷刻间蜷上来。
他终于舒出一口气,掀开陶罐,将这耗尽心血的最後一条蚯蚓安生放进去。
那个被他当成宝贝似的陶罐一打开,里头竟然尽是密密麻麻丶交缠在一起的蚯蚓。
为了这六百八十条蚯蚓,陆小凤可算是吃尽了苦头。
这蚯蚓自然也不纯是蚯蚓,而是他欠下的赌债。
这赌债可真是要命,他一连跌在那猴精手上两回。算起来,已足足挖了一千三百六十条蚯蚓了!
他原先与司空摘星打赌,比赛翻跟头。第一次比时,他赢得一塌糊涂,哪里有不愿意的道理?可没想到,这猴精回去了,什麽事都不干,专练翻跟头,一个时辰竟给他翻了六百八十个跟头。
这头一回的六百八十条蚯蚓已找得他叫苦不堪。他当然绞尽脑汁,想还施彼身,让这猴精也尝尝这一蚯蚓难求的苦头。
可没想到与他再赌时,叫他去偷件近日搅得江湖血雨腥风的金缕衣,竟叫他连人带衣一并偷来了。
不仅叫司空摘星赢了赌局,还赢了个美娇娘回来!
陆小凤又栽倒,哪里还能不信自己印堂发黑,要倒大霉?
他摇头苦笑,恐怕发黑的不仅是印堂,连眼睛加上脑袋,一个比一个黑。
他现在是大脑空空,脑袋里除了蚯蚓还是蚯蚓。就是半夜醒来,也是梦里被蚯蚓活活吓醒的!
好在他泡在这的十天里,有天公作美,下了场山雨,才终于挖齐了。当然,其中的艰辛苦楚,根本不能为外人道也。
如今,陆小凤已迫不及待地想立刻下山,痛快吃上一顿好酒好菜,洗澡换衣,再好好睡上个三天三夜。
恰此时,不远处的山坡上蓦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这声音又细又轻,像是一阵淋淋的细雨。
陆小凤下山的步子一顿,他在这深山里待了这麽多天,还从未见过人烟。
早不来晚不来,偏生他要走了来。
他转过身,实在忍不住好奇地瞧上一眼。
这一眼,便是他的错处了。
却见那山坡上缓缓走出个绿媚红深的姑娘,她穿着一条烟粉色的薄纱绣裙,银丝绣的晚香玉,轻风一晃,活过来似的。
鬓边簪着银钗,间缀着桃粉色绒球,肌肤白得发透,嫩生生丶水莹莹的脸上敷了一层胭脂。眼梢丶雪腮都似乎沁进了脂粉,粉的浓稠却又透亮。
陆小凤一向不喜欢脂粉气太重的女人,因为年轻貌美的女人一向无须用胭脂水粉来矫饰自己。
然而此刻,这姑娘还未完全转过脸来,他竟已看得痴了。
今生至此,仿佛世间处处皆水墨。
一见她,鲜艳透亮的水粉才一点一滴地渗透进宣纸。
陆小凤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有点点星火自身後追着她点亮白夜。
他第一次发觉,天色这样青,天光这样亮。
他的心头莫名涌起一股陌生的冲动,这种冲动势如破竹丶难以抵御,像是被人一箭射中了心窝。可他非但没觉得痛苦,反而仰起头,脚下步伐变换,循着那箭雨的来时路,着迷般去寻那个持弓的姑娘。
他才走了没几步。
那个胭脂般的姑娘便回过头来,眼尾微微上翘,生的楚楚可怜桃花面,媚眼如丝狐狸眼。
陆小凤呼吸一窒,他自问已见过不少美人,其中声名远扬有之丶国色天香有之,可如今却像是从未见过女人般,整个人的心魂都被她吸走了。
因为她已经美到活像是奇闻怪谈里的狐媚精怪,见一眼,便能把所有男人迷了去。
她绝对有这个本事,至少陆小凤已彻彻底底被她迷住了。
他本就是男人里最风流丶最多情的那一种,如今见到这样处处按着他心意长的女人,自然已经心醉神迷。
烟津没想到这样傻愣愣跟着她的,竟然是个在泥里打过滚的男人。
他的眼角眉梢丶发丝衣襟,竟然没有一处是干净的。那张满是泥泞的脸上,只裸露着一双失神的眼睛,偏偏这泥人还一副色令智昏的样子,实在有些滑稽。
烟津瞧着他,那双水光潋滟的狐狸眼弯起来,被逗笑般捂嘴道:“翠鸟说,近来有个怪男人把满山的蚯蚓都抓走了,想必就是你吧。”
陆小凤被满目春色晃得心驰摇曳,怔怔看了半响,才叹了口气,苦笑道:“能搏你一笑,也算是没有白抓。早知道能遇见你,我早该来的。”
他实在是个很会讨女人欢心的男人,即使现在看起来像是只从烂泥里捞出来的狗,烟津也愿意停下来,陪他说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