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撒娇盅杯熨贴的温烫恰好软融了此刻的……
两个人也不进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窝在门口受冻。
雪白厚实的狐裘斗篷已将她整个人笼在了李寻欢怀里,连发梢都看不见。
良久,他忍不住道:“外面风大,进去吧。”
念念不说话,只抵着他的胸口死命摇头。
李寻欢默然,知道她气性大,只能先歇了回屋的心思。
他只以为她还在拧巴着生闷气,谁能想到她是在偷偷笑呢?
绕了那麽大一圈,她不把自己黏到他身上去,岂不是很吃亏?
才不要被扯下来。
她嗅着他身上特有的气味,已几乎要将自己的脑袋钻到他的衣服里去。
要怎麽描述这个怀抱呢?
像温润的暖玉,浸了酒香的棉花,热气腾腾的药汤。最後的最後,皆化作一颗饱经沧桑的古树。
念念在他的怀里,只觉被沉稳包裹,被岁月纵容,被风雪保护。
心中陌生的汹涌愈发激越,即使失去了记忆,念念也直觉,自己从未被这样拥抱过。
耳畔是他平稳的心跳声,带着一点隐痛。他的沉香隐在岁月的年轮里,愈酿愈陈,愈陈愈醇。
在浓稠的酒香里,念念无知无觉地沉沉睡去。
醒来後,手心竟也未握着藏在袖口的薄刃。
青碧色的纱幔层层坠下来,似叠叠的稠雨。
念念心里空落落的,她呼出一口气,撑起身子便要去寻他,心里忍不住怨怪道:到底什麽时候才能睡在一起?
老是这样跑来跑去,害得她好辛苦。
裙裾扫过床阶,她才将将起身,便听见一声清泠的脆响。
她刚一垂眸,便停住了身子。绒毯里竟跌了一只幼猫,上翘的猫眼,细细刻纹的乳毛,沁着浓浓的檀木香。
有人切开了年轮,为它添上冻痕,还尤觉不够的在它腿上缠上了红绳。这人的刀一定凝注了心魂,才能描摹出这样的形神。
念念眼也不眨地盯着这只木雕,许久才面无表情地捡起来。
袖间的薄刃尤不解自己为何徙了居,只好叩问脚踝。
可惜脚踝也不太了解她。
酗酒过度,第二天醒来总归要吃苦头的,李寻欢此时便蜷缩在床榻里咳嗽不止。
长期的纵酒过度,早已将他的身子掏成了空壳。可即使肺都快烂完了,他仍放不下酒杯。
关外的塞雪里藏着世间一切的孤寂,除了酒可解愁外,他已一无所有。
李寻欢面色嫣红,嘴唇苍白,捂着嘴的帕巾里已氤出了血。他正遥遥凝着窗外出神时,门外便倏尓响起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混着铃铛的脆响。
他一怔,看着念念檐铃一般地闯进来。
她蹦蹦跳跳地跑进来,一手捏着一个瓷盅,慌忙的样子竟然很可爱。
李寻欢撑着身子坐起来,将帕巾塞进绒被里,嗄声道:“这是怎麽了?昨晚没冻坏吧?”
她满身冻疮的溃烂,哪还有什麽冻坏一说?
念念跑过来,将手上的瓷盅往他手里塞,亮着眼睛道:“李大叔,我来给你送朝食了。怎麽样,我是不是很好?你是不是很喜欢我?”
温度刚好的瓷盅里,一边盛着冰糖雪梨汤,一边盛着糯米浮元子。
熨烫的温度透过指腹往上攀爬,冷凝的手脚霎时还暖,李寻欢柔声道:“院里有下人,你不用做这些。这麽冷的天,你好好躺着,别冻坏了。”
她难道是什麽纸人,风一吹就坏?
念念不解,啪嗒一声坐到了他的床阶上,双眼圆睁道:“念念送的,和他们送的,怎麽能一样?”
李寻欢敛眉,下意识道:“坐在踏跺上像什麽样子?”
不知何时起,纵然他嘴上不承认,可却早已把自己放到了父亲的身份上。所以总免不了下意识教导她,教她什麽该做什麽不该做,教她不叫自己受伤。无论是刀枪棍棒,还是流言蜚语。
念念却根本意识不到他的良苦用心,只撑着下巴,对他眨眼道:“像可爱的样子,漂亮的样子,难道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她这样实在很像一个爱撒娇的孩子,或许是他的心早已悄悄为她倾斜,又或许是盅杯熨贴的温烫恰好软融了此刻的孤寂。
他淡笑着摇了摇头,无声无息地默许了她的亲昵。
釉勺磕碰瓷盅的脆响里,他舀起一颗浮元子,一口咬下,糯壳破开,滚烫又黏腻的枣泥争先恐後地流出来,鼓鼓涨涨地填满了整个口齿。
细腻香醇的暖流淌过舌尖,这甜味里蓦然裹挟起过往的毛边,叫他想起年幼贪甜时,常常抱着母亲的胳膊乱晃,她便会无可奈何地往他嘴里塞一颗掰碎了的糖,也是这样的甜。
她那时是什麽神情?
似乎也只是像他这样,淡笑着摇了摇头。
几十年过去了,他竟也到了一样的年纪,有了相同的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