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他呼出一口气,外间景疏的声音便越来越近:“我们这儿差不多了,我帮你们一起,等。。。。。。。”
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几十倍的在耳边放大,景疏的每一步都似缓缓逼近的铡刀。
李寻欢抓起团在肩胛上的衣角,还未替念念掀下,她便蓦然擡起腰,双手攥紧他的臂膀,仰着头咬住了他的薄唇。
李寻欢的瞳仁一瞬骤缩成针,碧波在眼底晃荡不止。
馀光中,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执起红帷。——只肖他掀开帷帘,他们隐秘勃乱的脏污便再也无处藏匿。
风自愈来愈大的隙缝里灌进来,一瞬间压塌了脊骨。
李寻欢面色惨白如纸,蓦然自脚底开始发麻发冷,连气也吐不出。
“这。。。。。。”
林诗音的喃喃声自身後响起,抓着红帷的手猝然一松,帷帘晃荡一二,脚步声渐远。
绷紧得发痛的肌肉骤松,李寻欢还未缓过後劲,念念已亲昵地蹭上他的鼻尖,小声黏糊道:“胆小鬼。”
他踉跄地连退两步,而後头也不回地掀起红帷跌出去。
他的里衣早已被汗湿,鬓发贴在脖颈上,竟似逃难一般,谁能猜到这是名震江湖的小李飞刀?
“没劲儿。”,念念摇了摇头,将堆在心口的衣裳一一扯下去。
“找到了——”
念念掀开红帷,嫣然道:“找到‘小妹’了?”
“是婚书。”林诗音擡起头,嘴角的一丝笑意在看见她殷红的睑尾时蓦然一顿。
她下意识敛起眉,又说不出什麽不对,只是怔了怔。
景疏连声道:“这婚书上写了婚期,却无年无月,只写了廿二日。”
他的声音又低下去,“可好怪,这婚书上只写了男方的姓氏。”
这张婚书怪诡之处不止一二,李寻欢却怎麽也无法将眸光仔细落在其上。
大红书笺上的笔墨在他眼前洇开,氤氲成的字字句句,皆化作棉絮,三两下间便将他的肺腔堵满。
“杜平,系雍州终南故城人。”林诗音喃喃出声,霍然擡头望向李寻欢。
她心中已有了猜测,料想他也一定想到了。
未成想李寻欢凝着婚书一角,头也没擡,似在恍神。
林诗音蜷了蜷指节,在这一眼里蓦然落空。
也对,也对——
十年了。
景疏眸光微闪,凑到她跟前,笑问道:“姐姐可是想到了什麽?”
林诗音抿唇道:“嫁妹丶杜平,让我想到了一个典故。”
李寻欢垂眸,“钟馗嫁妹。”
念念接过婚书,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赶紧扔进李寻欢怀里,“那典故里是怎麽说钟小妹的?”
李寻欢捏着婚书,垂首哑声道:“这典故讲的是钟馗因相貌丑陋被皇帝革除了状元桂冠。他一怒之下,撞阶自尽。他的好友杜平曾赠他金银助他赶考,又在死後将他隆重安葬。为报恩情,钟馗成了鬼王後,便将自己的妹妹许给了杜平。【1】”
报恩嫁妹,要他亲口说这典故,无异于用软刀子割自己的肉。
十年前的一切翻卷着淹没他,一番话说完,李寻欢的眸底已布满了血丝。
景疏拢起手,不解道:“他欠下的恩,怎麽要他妹妹去还?难道钟小妹因此怨恨的是自己的哥哥?”
李寻欢不再开口。因为他若再开口,便挡不住喉咙间的哽咽,更挡不住眼底灼热的泪。
他只能弯下脊梁,任凭鲜血浸染口齿。
林诗音嘴唇翕合,良久才颤声道:“纵是怨他,也不会恨他。”
她抱紧了怀中的红灯笼,又阖眼道:“怨不在钟小妹,难道在钟馗?”
念念偏过头,百无聊赖道:“他怨什麽?相貌丑陋?还是被罢了状元?”
李寻欢深吸一口气,望一眼窗外的天色,捱下心间的撕裂,沉声道:“是嫁妹,他想报答杜平的恩情。”
他又翻阅起婚书,蹙眉道:“时辰所馀不多了,婚书上没有女方的姓氏便无法成婚,先将姓氏填上。”
见他握起笔,念念弯起眼,笑道:“爹爹打算写谁的名字?”
李寻欢一怔,心中无端地不宁起来,“钟氏媚儿。”
念念甜声道:“哪有这样简单的好事,还未看出来,这只妖鬼是想叫你选一个去送嫁?”
“爹爹是选伯娘,还是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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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1】是钟馗嫁妹的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