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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病下去吧（第1页）

一起病下去吧

孟里彻底清醒过来是在楼下老张诊所的病床上，意识混沌中，他记得沈灼背起了他，在他一遍又一遍说「我错了」时，只说了一句「不怕」，便带他离开了「树洞」。

“沈灼呢？那个送我过来的人。”孟里哑着嗓子问眼前的老人，这个与冯爷爷有几分相似的老医生。老张见小孩醒了，帮他把点滴调慢了一些。

“去给你买饭了。”老张摸了摸孟里乱成一窝的头发，“胆子真不小，知道自己低血糖还敢不吃饭去电击？”

“他怎麽找到我的？”孟里突然反应过来，沈灼平白无故怎麽知道我在楼上。不对，就连老张也不该知道啊，自己每次去「树洞」还都特意躲开了诊所，从另一个远点儿的楼梯上去的。难道沈灼本来就在这栋楼里？

“这我哪里知道，估计是去三楼买书，正好撞见你进去，看你半天没下来。反正他只跟我借了个锤子，然後就把你送过来了。”老张心虚道，想起名叫沈灼的男孩出去买饭前交代自己的话，不要告诉他自己在诊所买药的事。

在三楼买书的其实是老张自己。老张之前的确不知道孟里去楼上了，直到今天中午吃过饭在三楼旧书店找本老书，看到帮他跑过几次腿的小孩鬼鬼祟祟去了对面小阁楼，手里也没拿什麽东西，不像是去送东西的。

奇怪的是，连老张这种在这开了五年诊所的人，都不知道这小阁楼是用来做什麽的，问书店的老板娘，老板娘说只知道住了个秃顶的矮个子男人，平时很少进出，像是开了家什麽心理咨询室，具体做什麽的她也不清楚。

心理咨询室？老张不是很懂，也没再多问，买好书就下了楼，刚看了会儿书准备睡个午觉，那个隔三差五就来买烫伤膏的少年又来诊所了，这次少年坚持要多买几根，老张知道他嫌麻烦不想经常来，但越是这样老张越不放心。

“你自己根本擦不全，而且我得看看你背上的情况，万一哪天发炎溃烂了，我还能帮你处理一下。别给我犟，老头子我也是从小犟过来的，目前没有对手。”老张掀开少年校服，果然如他所料，薄薄的背肌上新老伤口交错重叠，还都是大小不一的伤口。

“你说你这麽高一小夥子，谁能把弄成这样？”老张自言自语道，这话他打第一次给少年上药就开始问，人没有回答过一次，每次过来除了最开始那句烫伤膏和给完钱那声谢谢，再不会多说一句，後来连烫伤膏三个字都不说了。

“我老了，搞不懂你们，明明无忧无虑的年纪，一个个心事重重。那个跑腿送货的小孩也是，天天又要挣钱又要念书，心理压力怎麽能不大呢。就是楼上那咨询室怕是不怎麽正规，连块招牌也没挂，下次我得找时间上去问问。”老张自言自语道。

“谁？叫什麽？”少年绷直了背，第一次主动同老张搭话。

“名字？不知道，我看看手机啊，他好像给我留过号码，说送货取货都可以找他。”老张掏出手机，“还没存下名字，只知道电话是1586149……”

老张话音未落，贱人转身就往楼上跑了，不到一分钟又回来跟他借了个听诊器，老张这才觉得不对劲，跟着少年去了二楼对应阁楼位置的商铺，那屋子一直空着，少年拿着听诊器往墙上一帖，脸色立马变了。

“他拿上锤子就冲上去找你了，後面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你说你这孩子，有什麽压力也不能通过电击疏导啊，怎麽这麽傻啊。”老张转移话题道。

孟里没再说话。别说是和冷水澡电击，只要是能扭转他对沈灼的感情，治好这个奇怪的「病」，做什麽他都愿意，只是以後，「树洞」怕是来不了了，他只能另想办法。

一刻钟後，沈灼提了个盖码饭回来了。孟里听到门口的动静，立刻从床上坐起来穿好了鞋子，下意识还是想避开和沈灼同处一个真实的空间里。

“吃饭。”沈灼拉住孟里即将跟他擦身而过的手腕，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吃完饭去医院。”

“我自己会找地方治好，不用你陪我去。”孟里以为沈灼要带他去医院，亲眼盯着他治这个「病」，吓得他手用力一挣，往後踉跄了两步，声音也紧张起来：“就算一时半会治不好，我也不会打扰你……。”

“不治了。”俩人僵持几秒後，沈灼叹了口气，重新走向孟里，在孟里准备再度往後退前，把左胳膊快速环绕在了孟里肩膀上，将他半拥进了怀里，轻拍着他後背，用只有孟里能听到的声音跟他说：“一起病着吧。”

老张没听清门口的两个少年说了什麽，只见沈灼张了张嘴後，刚才还情绪激动的孟里顿时安静下来瞪大了双眼，接着像是中了蛊似的，失落落魄地坐到桌子前把买回来的饭菜吃了个一干二净。

整个下午，孟里的脑子都是一片空白。只记得出了诊所後，自己被沈灼带去县人民医院做了很多项检查，等了一堆报告结果後，医生说他的身体暂时没有因为电击受到明显损伤，至于记忆力消退，说不准能不能恢复，就算能恢复也给不出具体时间，只能多注意休息，补充高蛋白和维生素。

结束所有流程从医院出来已经晚上八点半，晚自习快结束了，俩人都提前请过假的也就没回学校了。沈灼在医院门口的小餐馆里帮点了瘦肉粥和地瓜丸，看着孟里吃完了才出去打出租车，俩人在车上沉默了一路，到了燕子杂货店门口时，孟里瞬间清醒过来。

“等一下。”孟里看着站在楼梯口等他上去的沈灼，问：“你还没说清楚，一起病着，是什麽意思？”

自己的「病」是喜欢沈灼，那沈灼说的「一起」呢？是自己理解的意思吗？孟里立马拉住沈灼胳膊，生怕沈灼和以前一样，一句话也不说话，一个转身就走远了。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沈灼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像在说，小心前面台阶。

“我理解的意思？我喜欢男的。不对，我只喜欢你。”孟里不敢置信地咽了咽口水，“所以，你也喜欢男的？你喜欢谁？他在岚城还是哪里？是我们学校的吗？你喜欢他多久了？什麽时候……”

“孟里。”沈灼打断孟里，盯着他左眼下方由于激动而轻颤的小痣：“我喜欢的是你。”

很多年以後，孟里每次只要看到「静止」两个字，都会联想到这天晚上，沈灼对他说完这句话後，时间带给他的错觉。分明十一月的冷风在耳边刮得呼呼作响，可四周的一切像是全都化作了黑夜里的木头人，等着他一声令下才会复旧如初。

“我不用你，同情我。”过了快一分钟，孟里才开口道。在刚才静止的一分钟里，沈灼那句「我喜欢的是你」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了上百遍，孟里的心跳已经加速得快擦出火花，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唯独一种可能性，那就是沈灼在同情自己，同情他这个无药可救的病人。

“不是。”但沈灼却否定了，只是轻蹙着眉头，在孟里还没反应过来前，蜻蜓点水般地用他的耳朵碰了碰孟里的耳朵，用依旧低沉却温柔许多的声音又向他重复了一遍：“不是同情。”

“但我不明白……”孟里摸了摸自己酥酥麻麻的耳朵，还是没办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你为什麽喜欢我呢？我普通到不能再普通，长得没有你好看，个子也追不上你，成绩到现在也没进过班级前十，可你样样都那麽好。”

一想到沈灼的好，孟里更无法理解沈灼喜欢自己了。毕竟在孟里心里，沈灼就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二个月亮，皎洁无暇，光芒万丈，他从十二岁第一次见到沈灼起，在一直在仰望他，追逐他，等待他。

“如果我不好呢？”沈灼等孟里说完话了，从校服口袋里掏出刚才买的水，拧开瓶盖递给眼前一脸茫然的人。

“不好我也喜欢！”孟里错愕了半秒，因为他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喜欢沈灼只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脑子聪明，成绩优秀吗？当然不是。

“我不在乎你好还是不好，就算有一天你脸被刀子划破了，脑子进水了，考了全班倒数第一，甚至变成了比我还穷的穷光蛋，我也还是喜欢你。”孟里一口气脱口而出，说完又怕漏了什麽似的，言语混乱道：“就算你是女的，变成螃蟹丶石头，哪怕是大蒜了我也喜欢你，只喜欢你。”

想经常见到你，会努力对好，希望你一直开心。沈灼，我喜欢你跟你好或者不好没有关系，我喜欢你只是因为你是沈灼，甚至有一天你名字不叫沈灼了我也喜欢你。

後半段孟里没说出口，因为他看到沈灼笑了，虽然是别过头很短暂地抿了下嘴角，但还是被孟里捕捉到了，以至于瞬间忘了自己还想说些什麽。

除了在通话日的听筒那头听见过沈灼的笑声，上一次亲眼见沈灼笑是什麽时候呢？孟里使劲把记忆拉长，好像是那年元宵节的前一天，也就是沈灼会岚城的前一晚，他们在青居巷吃完晚饭後突然下起了雪，孟里拉着沈灼去外面玩雪，在一片欢呼雀跃中回过头看沈灼时，沈灼看着他在笑。

这天夜里，孟里没有再问沈灼更多的为什麽。站在二楼过道同楼下的沈灼挥手说明天见时，孟里压在心里一个多月的石头突然分解，他突然意识到，沈灼为什麽要问他那个问题。

如果自己可以无条件喜欢沈灼，那麽他又为什麽非要问沈灼喜欢自己的原因呢？反正就算是「病」，有沈灼一起，他也什麽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