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郎可比他们有良心多了!”王姝气势汹汹瞪林南叙,“他出海挣了钱,真为我赎身安家。要不是有人眼红我的宅子,告我通番,我现在还好好做当家夫人呢。”
她是买脂粉时瞧见的陈海,这人眼睛大,瞳色又比一般人黑许多,像後院那只刚出生的小狗,呆乎乎的。
王姝于是摇着扇子扭过去,笑,春水楼新调了玫瑰胭脂,要不要尝尝。
团扇将香粉气送过来,陈海看着扇面上嫣然的桃花,不由红了脸。
那时候陈海爹娘刚去世,跟着舅舅出来,在江岭道沿做走私营生,拜的是永南罗家的码头。第一次出海就风平浪静,赚了不少钱,舅舅说带他来秦淮见见世面。
于是遇上王姝。
陈海听着她的调笑,紧张得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王姝觉得有趣,便挽了他的手,半拖半拽带人回了春水楼。陈海囫囵听完了一支曲,又留下吃了些清粥小菜,也是食不知味。
他懵然回到驿馆,舅舅笑嘻嘻凑过来问他,陈海愣了半晌,才说,好像什麽也没做。
春水楼的菜清汤寡水,还没昨日茶肆的烧肉有滋味。
舅舅闻言照着他脑袋拍了一巴掌,笑骂。
不识好歹的东西,你知道金陵那些达官贵人,为了这一口清汤寡水,要搭多少银子。
那可是自己人才有的待遇。
自己人……陈海呆怔念了一声,又好像闻到扇子上的香气。
他从此成了春水楼的常客,每次出海归来,便来找王姝厮混,合着胭脂香粉气,吃一碗白粥。
陈海也问过王姝,为什麽挑中他。
她闻言笑起来,一帐的芳菲春色。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
後来陈海想买船自己干,她就拿出她攒来赎身的银子。陈海一开始不敢收,最後还是王姝硬塞给他,说,我信你。
那时候王姝想,左右不过是再熬几年,可这个人若是错过了,便再没有了。
楼里的姐妹笑她傻,成日里唱西厢还不够,偏偏自己也要做一回崔莺莺。
殊不知这世道张生难觅,却遍地是王魁。
可几个月後,陈海真回来赎她,还为她在严溪安了家。
从此梧桐伴老,鸳鸯双死,宁同万死碎绮翼,不忍云间两份张。
新宅子的第一夜,王姝靠在陈海怀里,觉得自己一定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凭他什麽王公贵族,姐妹里嫁给情郎的,她可是独一份。
可惜好日子过了没两年,有人眼红她的家宅,便到衙署告她通番。前任严溪知州收了那些人的银子,要给她定罪,还逼她说陈海的下落,打得她身上一块好肉都没有。王姝以为自己会死在牢里,那狗东西却忽然被罢了官,她才遇见赵知州他们。
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再见陈郎。
听到他们说要把她送回陈海身边时,王姝心底竟是一片惶然,近乡情怯。
她真的好想他。
林南叙从王姝房里出来,等在门口的陆明钦问:“刚拟完给陈海的招抚文书,你要不要看?”
她与他走到转角,才轻声开口:“陆大人真的想好了吗?”
“这问题真让人伤心。”陆明钦低眼,声音里掺一点散漫的笑意,“事到如今,林姑娘怎麽还不信我。”
“使者派出去,一旦战事不利,张肃元定然劾你通番。”林南叙并没有理会陆明钦的戏谑,“如今你有贺侍郎保举,无所谓暗处的凶险,哪日权柄移换……”
“到那一天再说吧。”陆明钦笑起来,夕阳一晃照在脸侧,流光似金,“我来江岭本就为功名。若是最终逐勋绩而落,也是求仁得仁。”
“至少现在,我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