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前,江岭总督署的官帖到永南,罗升把潘乐叫过去,问:“你母亲在宜州可还安好?”
潘乐骤然警觉。
仓库出事之後,他立刻就让人把母亲和妹妹送到荆湖道宜州的舅舅家。
那时候潘乐想,罗升在横州府再得意,手总伸不出江岭去。
“别担心,我只是随口问问。”罗升气定神闲饮茶,“罗某在宜州有房亲戚,潘老板有什麽事,也可照应一二。”
他却听出话里的威胁。
“陆制台要到永南来一趟,应当是为了剿倭的事。”罗升沉声讲,“如果陆制台找你问话,你知道该怎麽说。”
“罗老板,我们可都在一条船上。”潘乐不甘心瞪着他,脸上的疤更显狰狞,“只怕我答的话,也要罗老板作证。”
给倭人和海匪的货一直走他的船,罗升进价给得很低,潘乐又能从岛上再敲一笔,两头赚。
他很满意当这个二道贩子。
虽然潘乐在罗家做工,对十六年时绍台的事略有耳闻,那次罗升赔了个儿子,却似乎也不见伤心。
罗老板自己说,生死有命,既然罗平已经死了,他也只能顾好剩下的三个孩子。
罗家的生意最终没受影响,天上的风雨下来,也还有祥公公顶着。
罗升对着潘乐的愤恨,无所谓笑了笑:“就算潘老板手里有两份账册,可人做事之前,也得替家人考虑考虑。”
“挣再多的银子,都不如一家人平安重要,潘老板说是不是?”
潘乐不记得自己那天是怎麽离开罗家的。
他是罗升一手扶起来的船主,手下都是罗升的人。从前他自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现在才惊觉其中的阴险。
一个杀了长子平罪的人,竟然大言不惭跟他说,家人最重要。
回到家里,管事的过来,说那两个浪人抓回来好大一只白鹇,要送给潘老板。
“他俩怎麽跑出去了!”
潘乐正要骂,却忽然想起来,严溪的赵知州,不就死在浪人手里吗。
本来他留着那两个浪人,除开看家护院,也是想万一罗升出事,他还有条出海投倭的退路。
可他兢兢业业替罗升做事,如今风向转换,姓罗的就抓了他的家人,忙不叠要把他丢出来。
想到这里,他又不甘心跑了。
既然罗升不讲情谊,害他家破人亡,他倒不如鱼死网破,多拖几个人下水。
江岭总督来永南见罗升,要是在罗家出点什麽事,姓罗的可脱不了干系。
就算杀不了陆明钦,江岭总督遇刺不是小事,案子查起来,也够罗升和祥吉头疼了。
他上不了岸,便要所有人同他一起死。
事已至此,罗升再喊冤,也没什麽用了。
他原本觉得自己拿住了潘乐的家人,又有祥公公庇护,自然高枕无忧。
却没想到潘乐敢行刺。
罗老板六亲不认心狠手辣,底下的人自然有样学样。
罗升更没有想到是,他的夥计从建州听到风声,说朝廷要查祥公公,连明堂卫都来了。
筵席上他听着手下带回来的消息,再看旁边的陆制台,忽然也怕了。
虽然夥计说是谣传。
可这两个月,祥吉不知道为什麽,确实脾气不好,几次催他赶快处理掉潘乐。罗升怕祥吉的威势,才派人烧了账册,又堵潘乐的嘴。
本来他想着,等陆明钦抓了潘乐,不论他说什麽,悄悄在牢里毒死,也就算了。
上次明堂卫查到罗平,他就是这麽做,才逃过一劫。
这些年罗老板靠着祥吉庇护,在几方之间左右逢源,荫蔽下过了太久,从未想过头顶的云竟然会散。
而陆制台看他们撕咬,只觉得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