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懒在朝会开口的明堂卫指挥使苏珩忽然看向张肃元:“张大人,这才是前车之鉴。”
张肃元看着御侧那个穿绯红官服的身影,冷汗都下来了。
苏珣战死蓟云丶林铣出任三关总制督防宣同,这都是十年前的旧黄历了……
林铣死的时候苏珩不说话,现在怎麽来卖陆明钦人情。
他对上苏珩警告的目光,惶然意识到,自己这话犯了忌讳。
——那是以臣子身破格享皇亲十六坛祭的左都督苏珣,苏指挥使的亲哥哥。
现在也确实不能在北方军务上给陆明钦找不痛快。
可冯言他们未免太得意了……
御坐上的人低眼看阶下阁臣吵嚷,却始终未置可否,惟见香炉内烧烟直上,长伴天威。
十日後,周景澈在蓟云的折子上勾朱,为北镇拨款,着卫襄往宣同阅视城防。另调许四维等人巡按南直丶江岭两道,访查民政。
三人一年多未见,得此机会重聚,自然欣喜万分。无关人等方才退出屋内,卫大人便毫不犹豫地扑过去挂在陆明钦身上:“我好想你啊。户部忙死了,各处都追着我们要银子,还得防着张肃元他们找茬,宫里更不是省油的灯。算账算得我头都大了,也不知道掉了多少头发。”
卫襄有一搭没一搭地抱怨着朝里的事,陆明钦由着他说完,奚落道:“你这麽一天天没个正形的,言官没参你?”
“管他们呢。江岭的时候这帮人就没少聒噪。”卫襄撇撇嘴,惨兮兮转头看顾以诏,“不过要是以诏在就好了,能帮我骂回去。”
顾以诏沉默片刻,忍不住叹气:“如果你实在气不过,我可以帮你写折子。”
眼看卫襄跃跃欲试,陆明钦摁住他的话,嫌弃皱眉:“不用管他。”
“好狠心,陆大人怎麽用完人就扔。”卫襄磨了磨牙,佯怒道,“那你下次自己想办法求贺尚书。”
他可不想再被揍。
贺时行现在敲他头也敲的越来越顺手了。
话讲出口,卫大人又出神。万一这俩人哪天达成共识,一起揍他怎麽办。
一个他打不过,一个又不敢打。
卫侍郎还没来得及发愁以後的日子愈发难过,听到外面有人通传。
“大人,林文议入城了。”
卫襄有些意外:“南叙也来了?”
京城一别,陆明钦和顾以诏无旨不得回京,林南叙这两年也是行程不定,卫襄实在没想到,他们四个竟然能在蓟云齐聚。
陆明钦吩咐下人去接林姑娘,又跟卫襄解释:“她打算在蓟云待几日,然後去易州。”
林南叙去年冬天回了观云县祭扫,而易州在山南道边缘,北接宣同,西临京兆,她是特意绕路来见他。
卫襄闻言挑眉:“你能舍得放人走?”
被戳中心事的陆制台欲盖弥彰敲了一下他的头:“易州知府邀她去州学讲席,我当然不会拦着。”
“怎麽又打我!”卫大人委屈巴巴躲到顾大人身後,“以诏你管管他。”
顾以诏:“……”
顾抚军有预感,卫襄大概不会只挨这一下。
——果然,当天下午,卫大人趁陆制台不在,添油加醋和林姑娘讲,陆明钦提起她要去易州时,是何等泪眼朦胧依依不舍。他正讲到兴起,却见林姑娘视线移向他身後,唇边笑意愈浓。
然後卫襄就听到身後阴恻恻一声笑。
“卫大人说什麽呢,这麽开心?”
是陆明钦。
完。蛋。了。
卫大人一边仓皇逃窜,一边还不忘和林姑娘求助:“南叙你快拦住他啊!我说的都是实话!明钦可想你了他就是不好意思说——啊啊啊啊啊!”
林南叙在江岭就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只慢慢喝了口茶:“我在易州待到仲秋,往後还没想好去哪里。”
她看向顿在原地的陆明钦:“不知道陆制台还缺不缺幕僚。”
陆大人已经没心思管跑远的卫襄了。
他怔在林南叙的笑里,想,好漂亮。
陆明钦在北境见惯孤月高悬,清霜皎然入梦,露晞无痕,却从未想过还能有流辉满怀的一日。
他自然是想心上人能在身边。只是林姑娘离京这两年,信上的悠然轻盈如羽。见字如面,她既然享受而今的自由,他又怎麽舍得再次将她束缚在官场的虚与委蛇中。
南叙真的愿意回来吗……
见眼前人还在出神,林姑娘倾身凑过来,笑:“陆制台不欢迎?”
陆明钦後知後觉回过神:“怎麽会。”
他抱住眼前人。
“我等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