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卫襄咬下冯言,还惹出这麽大的事,的确是苏珩办事不力。
可也不必叫他来观刑。
“张肃元走後,苏珩来见过朕。”周景澈语气平淡,“他没有收张肃元的东西。”
贺时行迟疑看地上的几滴血迹。
“诏狱的事,朕也很痛心。张肃元买通了缇骑司的狱卒胁迫卫襄,逼得他用这种方式和朕陈情。”
贺时行忽然意识到,这是周景澈的妥协。
不是作为皇帝,而是作为兄长的劝和。
他给了贺时行一个交代,皇恩浩荡,贺时行也就不能再咬着苏珩不放,妄想玉石俱焚。
贺时行毕竟是吏部尚书,他若继续煽动群臣群起而攻,苏珩也得死。
周景澈不想杀苏珩。
张肃元有没有买通狱卒不重要,卫襄到底是被谁杀的也不重要。
朝野需要一个交代。
而皇帝要保他的弟弟。
和自己的脸面。
果然。果然。
贺时行听到自己心底刻薄的喟叹。
“贺尚书好魄力。逼谏君上,声震阙庭。用卫襄一条命,除去张肃元这个劲敌,打压明堂卫,还赶走了自己的恩师,留你大权独揽。”
现在是该跪的时候了。
“怕什麽?”周景澈低眼看着他的动作,轻飘飘笑了一声,“杀卫襄的时候不怕,在朝会上讨公道的时候不怕,现在朕说你一句,就怕了?”
“朕看你七日前在朝会上进谏,可谓义薄云天。”
贺时行头颅低伏,几乎贴在方砖上,讲:“臣死罪。”
“你有什麽罪?”
“臣悖上狂言,僭越朝纲,自知愧对君上,忝列阁台,乞求皇上褫夺臣职,明正典刑。”
周景澈盯着贺时行看了一会儿,殿外长风呼啸,和着殿内缄寂的君威,沉甸甸压在贺时行脊上。
良久,他听到身前的帝王嗤笑:“朕就该抽你一顿。”
“你请辞了,留下个烂摊子让朕给你收拾?还是说杀了你,让百官跪在左顺门哭祭?”
贺时行沉默片刻,温驯道:“臣不敢。”
“民杂处而各有所能,皆因事用之也。贺尚书识人用人,朕也佩服。一个陆明钦燕然勒功,血洗虏庭。一个卫襄用自己的命帮你荡平朝中阻碍,大权独揽,当真宰辅之才。”
“严介山听话,用人却略逊一筹。罗嗣修太贪,李良符迂执,仇伯斋就更不用提了;张肃元在高巡的事上吃了亏,又挑了许四维。许巡按倒是有胆识敢争理请命,却被你用卫襄搅了局。”
贺时行终于忍不住:“关于祝恩县冯家的案子,哪些是诬讼,哪些是确有其事,冯相昨日的奏疏……”
“你觉得许四维讪谤诬讼,朕倒觉得你们是包庇。”周景澈自案边坐下,饶有兴致看着贺时行,“这种时候,你倒还替你的师相分辨一句。”
贺时行默然。
“陆明钦回京在即,他和卫襄一向亲厚,你杀了卫襄,不怕他恨你?”
贺时行心底冷笑。到底是谁罔顾事实把卫襄下狱,逼得他以死自证。
用严介山给内廷敛财,大兴土木修殿宇,再借冯言之手诛杀;用仇伯斋绥靖北庭,结果搞得边防溃朽;用张肃元制衡冯相,因一己喜恶放任许四维等人搅事,借卫襄下狱构陷冯相,敲打他和陆明钦等人;用林铣制衡内侍省,废了提督和各地城防太监——这其中还意外搭进圣上好兄弟苏珣的一条命。北境平定後,又任由内侍省与严介山仇伯斋合谋冤杀林铣。
用尽即弃,周景澈不在乎。
民杂处而各有所能,皆因事用之也。
他也不过是在这个九五至尊身上学个皮毛而已。
再开口时,他却只是说。陆明钦没有贿敌冒功。
“朕知道陆明钦有功。”周景澈不耐烦打断他的话,“朕不是昏君。只不过韩元质他们吵成这个样子,让他自己回来驳一驳,给百官一个交代,顺便把顾以诏的恤封定了。”
不只如此吧。贺时行想。不也是借机敲打他和陆明钦,防他们居功自傲。
“贺时行,朕不杀你,是看你可用。”
椅上的帝王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臣子,语气冰冷。
“但你也该想想,你的赤胆忠心,到底是该对着谁的。”
“陆明钦回京述情之前,你就好好给朕待在府里思过,不许再见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