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过饰非
招抚使出海後廿日有馀,刚过小满,陈海给了回信,谢陆总督恕其家眷,又讲离岛非他一言堂,招抚归顺事,还需再与其他几位船主议过,并承诺在下次通信之前,绝不骚扰横州沿岸。
陆明钦拿到信後冷笑,陈海说得冠冕堂皇,无非是借天时不利,给官府买个乖。
过端午後,江岭多暴雨风潮,海面航路受阻,不利匪寇登岸。宣军为避海溢,从寿永一侧撤离。在横州两月,道署与总督署也压了不少公务,又兼巡检河防,陆明钦等人暂时回了建州。
仲夏的最後一天,圣旨到了总督衙署。
因江岭总督陆明钦进献白鹿,龙颜大悦,赞陆制台平寇有功,国之栋梁,读罢白鹿表,又爱惜林南叙的才华。遂下旨,流落横州的林铣之女林南叙因守卫严溪有功,功过相抵,留为总督府文议,赐还抄没的家宅,并有补偿。
陆明钦终于解了朝堂的困局,得以专心抗倭。
总督署里,传诏的中使离开後,几人看着圣旨,却并没有很高兴。
终于还是秦长忆先开口。
“什麽叫功过相抵!林姐姐明明没有罪!”
卫襄吓得赶紧去拽秦长忆:“祖宗你小点声,这里可不是严溪。”
中使还没走远呢。
陆明钦身边的年轻男人尴尬咳了一声:“卫大人,你要不要先放开秦姑娘。”
“呃……”
秦长忆瞪他一眼,甩开手。
“秦姑娘少安毋躁。严党盘踞朝堂多年,许多案卷还在审理。”那人温声与秦长忆解释,“前月仇伯斋遭弹劾,圣上令明堂卫查其罪状,林家旧案或许也可籍此平反。”
卫襄听着这话,想,以诏你当心林文议拆台。
从来圣心无错,怎麽会轻易承认自己误信谗言冤杀忠臣,林大人真要平反,怕是得等到新帝即位。如今皇上才过而立之年,皇长子不过五岁,没影的事呢。
顾以诏的话,也就哄哄不懂朝堂的秦长忆。
他这样想着,看了眼林南叙,却见她垂眼站在秦长忆身侧,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既然顾大人都这麽说了。”长忆撇撇嘴,又瞪了眼桌上的圣旨,没再说话。
顾同知出身江淮世族,投戎前以词赋着称,人也温和,长身玉立君子相,风骨明秀。在秦姑娘眼里,天然就比卫襄这种嬉皮笑脸的人多几分可信度。
林南叙也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缠,本想先让长忆离开,却见蔺靖拿着一封信进来。
“离岛送来的。”
陈海的第二封信讲自己有意归顺,只是惧怕朝廷问罪,倭寇报复,又恐归乡後无以为生。恳请市舶司为其签发船引,让手下诸人能往南洋诸岛货运往来,不致饿死。
几人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别说陆明钦,就是贺时行那位师相在这,也不敢答应。
市舶司属内廷,直承天听。横州剿倭不利,还让皇帝向假倭妥协,怕不是是嫌九族命长。
况且东南各地下辖海商皆有定数,横州府的罗家便是其一。何贵本人失足落水已死,但他手下几十个降匪,而今还在罗家地界上做工。
横州备倭这几年,罗家捐了不少军需,陈海要船引的事漏出风声,罗老爷不会善罢甘休。
陆明钦拿着信想了想,看向卫襄:“卫伯父当年曾协办江岭一代朝贺海事,和市舶司的人应当……”
“你别想!陈海这要求绝对不能松口!”卫襄毫不留情打断陆明钦的话,“东南商宦盘根错节,内侍省从来跟中书省不是一路人,况且你在舟川时——”
“我没蠢到要找死。”陆明钦冷笑,“只是想告诉市舶司和罗家,他们喂的狗要来撬行了。”
卫襄和顾以诏一时都无话,只有秦长忆瞪大了眼,问:“你说罗老爷通倭?”
秦长忆正要再说什麽,林南叙扯了一下她的袖子,道:“你先出去吧。”
她转过头,怔怔看着自己的姐姐,轻声问,你知道?
怎麽会呢?
罗老爷不是横州府出了名的善人吗?
去年年下时,俞参军还去过罗家。
见林南叙不回答,秦长忆看向蔺靖,骤然擡高了声音:“你和俞大人也知道吗!”
为什麽所有人都这麽平静。
“这不重要。”林南叙抓住秦长忆的手腕,“没有证据之前,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京里更不会派人来查。”
长忆愣了一下,随即推开林南叙,跑出了正厅。
顾以诏担忧看向林南叙:“秦姑娘她……”
“罗升和严溪衙署往来不少。”林南叙慢慢转了一下腕上的镯子,轻声与几人解释,“去年横州府欠饷,严溪军的冬衣还是仰仗罗老爷帮的忙。”
秦长忆从前只见罗升的善举,一时接受不了,衙署这些人却是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