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衣
陆明钦几人被安排在花园东面的榭水斋。总督署带来几个随从,除开傍晚时被陆明钦派出去的两位,馀下都歇在侧院,与西耳房隔一道小门相通。
刚进院子,陆明钦便放开亲卫的手,吩咐人守在外面。蔺靖想跟进屋,被林南叙瞪了一眼,又闷闷退出去。
陆明钦见状笑了一声:“他惹你生气了?”
原本林南叙与陆明钦提过,让蔺靖留在总督署,但不知道为什麽,他还是跟来了。
而且林姑娘早上看见蔺靖的时候,好像有点不高兴。
林南叙擡手扶了一下头上的簪子,许久没换女装,她还有点不适应。她没理会陆明钦的话,只反问:“酒醒了?”
“这才几杯,林文议未免太小看我了。”陆明钦若无其事喝了口茶,已不见丝毫醉态,“罗升以为自己背靠市舶司,看在祥公公的面子上,我们也得认下潘家这个替死鬼。”
“那我这江岭总督不如去给他做船夫。”
他不过和卫襄诈了一下罗老板,对面就吓成这样。看来罗老板对他的好亲家,也没多少信任。
毕竟罗升拿潘家当替死鬼,祥吉自然也能拉他做挡箭牌。
林南叙拨了拨烛芯,轻声问:“你刚才为什麽提到李部堂?”
她回严溪後确实听过一些关于罗升长子的风言风语,只是人都死了几个月,衆人已经没什麽议论的兴致,左一言右一语,也凑不出个全貌。
似乎是舟川势族通倭,罗少爷和那边有生意上的往来,不知怎麽牵扯进去,最後跳了海。
却不知道和李良符的案子有什麽干系。
陆明钦走到窗边,将纱屉放下,回身道:“你跟俞参军驻防,应该知道,朝廷拨下来的军费根本不够打仗,李良符头上那位师相的胃口也不小。”
“上有严党要喂,下有士兵待哺。李部堂是真心想打,却也左右为难。他借总督署的威势,抓着绍台势族通倭的证据逼他们捐银子。这是杀头的罪,那些大户怕东窗事发,自然恨他。”
“後来李良符罢官,又赶上关中大旱需要银两赈灾,军队欠饷,仗打不下去。我去舟川巡防时,当地豪族找上我,只要杀李良符压下通倭的案情,他们愿意为军需出力。”
“李良符在江岭得罪了太多人……即使他还活着,严党处处掣肘,这仗也打不下去。”
李良符离开江岭前,陆明钦去见过他。
彼时李部堂换了布衣,依然风骨清峻,沉毅渊重。
只是又多出许多疲惫。
“我多半看不到东南得定那日了。”
他看着即将致他于死地的陆明钦,慢慢笑了一下,却是风雪缄默的荒芜。
“希望来日陆指挥使坐上我的位置,能够功成身退。”
陆明钦低眼看向桌上已放凉的茶水,直到房间里的沉默近乎绞死残烛,才轻声讲。
“李大人还是多恨我一点吧。”
他借着一点未熄的馀火烧软底蜡,将新烛接在灯台上,字句轻缓。
“免得我以後想起来,总归问心有愧。”
可李良符并没有恨,陆明钦也不在乎这份愧疚。
是以他叹了一声,道。千秋万载,史书会有公论。
这话由陆指挥使来说,其实有点讽刺。但事已至此,讲也就讲了。
他只是有一点遗憾。
到底是同志难同道。
檐外落雨有声,点滴几声断雁哀鸣,他听到李良符笑。
“无所谓了。”
此後知我惟命,罪我惟命,无人再得而夺之。
如今旧事重提,陆明钦坐在江岭总督的位置上,难免多一声喟叹。
“我运气比李良符好,贺大人和冯相是真心想剿倭。”
林南叙难以置信擡头:“可他们怎麽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