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前阳城遇袭,三日前黄谷口发现敌情,昨日九龙关和函城送来军报说关城外散寇衅边……都是幌子。
这一年各部的溃败终于让虏人意识到,从前骑在边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好日子,已经过去了。
大敌面前,为着草场水源争了好几年北庭各部也终于摒弃前嫌,重新集结南下,预备大肆劫掠。
其中辽远兀良部自太祖时归顺,收编为兀良三卫,为宣廷北征草原各部出力。仇伯斋主政时,边境衰弱,兀良部暗中与北庭联络,时不时混在散寇中劫掠。後来被虞制台领兵抽了一顿,收敛不少,但仍有不少散寇与蓟北一带虏人厮混。
毕竟辽远的虞制台凶悍,宣同的仇大人却好说话的很。
就是他们联系上了北镇卫所的兀良人。
总会有一两个念着草原族人或者见钱眼开的,顺宁卫的巴胡就是其中一个。
伏兵从山林冲出来的时候,无论是宣军还是顾以诏本人,都没有太多惊骇。
铳声炸响时,顾以诏想,还好他离开蓟云之前,已经写完了给卫襄陈情的折子。
陆明钦没带回林南叙之前,总督署的重要文书,都是顾以诏写的。
毕竟陆明钦和卫襄的文采……顾大人只能说,逻辑还挺清晰的,简洁通顺。
方才还恭谨的巴胡骤然拔刀,妄图先取主将性命。
而後头颅掉在战车的轮毂上,闷闷滚进草地里。
顾大人刚刚那一刀斩的很漂亮。
他忽然觉得,他应该能打得过卫襄了。
至少应该能打个平手吧。
黄埃散漫间,新的敌人嘶吼着冲出来,弓弩齐发,宣军以战车为掩体推进。侥幸逃过火铳的虏人在车头的拒马器前徒劳冲砍,命丧枪筅。
林中草石积血腥膻,铳炮的硝烟呛刺,转瞬已是残尸交叠。
虏人却依然不要命一样杀过来。以同胞的尸体为掩,阻挡战车前进,与宣军纠缠。
对面来的人远比他们预想的要多。
是铁了心要杀他这个宣同道抚军祭旗。
想要他的命啊……
顾以诏直突捅穿冲近的虏人,血溅在脸上,须臾一霎的温热,随即吹散在风里。他斜刀挡开身侧的暗箭,扯出一个冷笑。
那就尽管来拿吧。
绍治十九年孟秋,北虏纠兵攻离雁关,宣同抚军顾以诏领军支援,中伏长林口,血战无惧,歼敌八千馀骑,至离雁关守军来援,力竭重伤殉国,峤森森如千仗松。
山嶂千重,烽火横归路,故人长绝。
“陆大人,军情紧急,您——”
“整军支援离雁关。”陆明钦攥紧了信,咬牙道,“这一仗,绝对不能输。”
从绍台到蓟云,陆明钦以为自己的心已经足够冷了。
沙场生死无常,今朝倾杯明日埋骨皆道寻常。首战时热血与战栗一霎滚过胸膛,而後便只馀杀伐果决的漠然。
他见过很多死人,死相千百,血肉丰满。
却并没有太多慨叹。
陆明钦一向不敬死亡,也不太在意身後事,军中阵亡者的家眷恤抚却给的充足。
毕竟当下为真,活人为重。
可是如今顾以诏死了,他却觉得心好像被挖去一块,空荡荡的,灌进北境的风雪苍茫。
以诏是不是在和他开玩笑……
他宁愿相信一向稳妥严谨的顾抚军会荒唐到拿这种事骗他,也不愿相信,顾以诏真的死了。
十四年金州初见,顾以诏对他说,他也想上战场。
顾参议话讲的认真,可陆明钦并没有把这个文弱书生放在眼里,嗤笑一声:“顾大人,战场是会死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