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是感觉出来朝中有事?在担忧?”
她轻声慢语:“朝中从来都有事,只是有时,还吹不进将军府罢了。”
“那这回,是钟离丞相把风吹进来了?”
尉迟夫人这时回头,簪紧那玉篦:“无碍,我的好阿媱,风吹进来也只当是玩吧,千军万马都未让将军府倒下,这些风,又算什么呢。”
尉迟夫人在月下拍着她的后背,衣香舒雅,她恍然记起今日潭边,也曾这样拍抚过钟离未白。
只是带着体温的怀抱,温暖也是暂时的。
翌日晨曦,宫中消息以最快速度传遍京都。
定远大将军自请前往东部三郡,赈济旱灾。圣上应允,并欣然感念,将大将军留在宫中过夜,他们君臣知己,彻夜把酒言欢,一直十分亲厚。
且不说这假模假式的话为何会流于宫外,但任谁听了,除了沉默,便也只有沉默。
宫城方向,昨夜是御林军出动,足足闹到了天亮。连今早皇城望哨的士兵,都一个个眼下青黑,神情恍惚,仿佛刚刚过去的一夜受够了惊吓,全都失魂落魄了。
尉迟媱才刚醒来,还坐在床上穿衣,竹月就把消息报来。
说到底,不过是阿爹需离京几年,前往东部折腾。
相较于为了战报而出远门,这次奉旨治理东部旱灾,至少免于对外出兵的杀伐,对将军府来说,其实算“平和”。
尉迟媱甚至觉得,阿爹平日在京都的朝上闹腾,也未必不是想早日离了京都,去外面自在。
现下去东部三郡治旱灾、救百姓,还很符合阿爹看不惯窝囊废办事的上佳性格。
但竹月汇报完,却蹲在床下抽抽搭搭起来,说那旱灾的地方,是如何没有吃食,没有水喝,甚至已经愁到大将军连磨个刀,都没水浇石头。
“无事,阿爹既苦着,又苦不到我们这边,我们便替他多吃些,多喝些,这样写信告诉他,他看着心里宽慰。”
竹月重重点头:“没错,小姐,我们这边定得日日吃好的喝好的,才对得起大将军在外的吃糠咽菜。”
尉迟媱深以为然。
临近午时,尉迟佑才回来,那笑已经咧到耳朵根。步入府中时,他见了竹月就催:“赶紧给阿媱收拾东西,东部三郡,异兽奇多,我带她去玩几年,你且也跟着。”
竹月当场傻住。
那时尉迟媱正在锦鲤池边,兴起挥剑,脸上映着闪闪虹光,比池中锦鲤颜色更胜。
她在扑棱水声里听见这话,收剑回鞘:“那阿娘也一起?”
尉迟佑抚着络腮短髯,嘿嘿笑两声:“自是不能,就因你阿娘留在京都,我才可以走,但要是你也留着,那真是白浪费时间,这京都全是些粉头白面的戏耍玩意儿,还不如随我去东部真正历练。”
他一想夫人,也只管得意地笑:“你阿娘在竹阁里看书,是一年到头都不出府的人,她一个人的头脑顶你这丫头十个,还用得着你担心?而且这将军府外,能为难她的,早被我宰光了。”
尉迟媱无话可说,知道他周密,但没想到是宰得周密。
金瓶
一匹银鬃尉迟马,被送去了丞相府。体型健壮,皮毛油光水滑,生的是栗色毛,又兼白鬃白尾的异色跳出,无饰即贵,是上上品的宝马。
虽知钟离未白用马,并非驰骋旷野或上阵杀敌,这样的好马赠他观赏闲玩,确实有点大材小用。但既然尉迟媱先前自己说的,现在自然是宁可豪掷,也不吝啬。
吩咐过送马的牙将,她就飞身上白术,携了四公主东方琅的一枚绒花耳坠,轻快去往皇家的避暑山庄——清凉洲,皇城边上围湖而建的。
一路无人敢挡尉迟鞍辔,她长驱直入清凉洲。
这里历史悠久,皇家东方一姓,代代将其修整补充。纳奇珍异宝无数,是堆金积玉锦绣地。但远观,这清凉洲的轮廓却是一座朦胧的山水园林,叠山理水,渐次有亭台楼阁作峰起叠嶂,又仿佛与世无争,高远淡泊。
尉迟媱马上哂笑,东部三郡,旱热相夹,清凉洲外,亦城民熬暑,而这些皇家人物,却可不出城廓,乐享山水之怡。
清凉洲内无行马之道,园林花木中多以轿行。但尉迟媱就是高坐马上,放任白术的铁蹄一路踩踏,所经的鹅卵石路,又一次粉碎至半,皆需重修。
尽管如此,洲中仆役看见,也只管纷纷垂头拜倒,一字不敢多说,只等那阵马蹄声烈烈过去。
到琳琅阁停下,阶前的提刀护卫看清白马络头,惊慌不已:“尉迟小姐,皇后有令,四公主需闭门思过半月,不宜……”
她落袖,将那枚绒花耳坠摔在护卫怀里。
“去给皇后,当年皇后将此物赠给楚妃,言两国之好,拜为姊妹,可谓情深谊厚,你可直陈我话,问皇后,将姊妹之女囚困半月,不供吃食,可是要让天下人,看国母失德?”
护卫捧着这陈年的绒花耳坠,对刀锋话语,已经怦然跪倒。
尉迟媱下马,无人再敢阻拦。
踏上琳琅阁台阶,抬脚踹开,雕花木门有如两面破扇,反拍在两侧雕窗上。
进去一个仆从都没有,里面闷气闷声,一片幽暗。
直到内室,她再没有细找的耐心,往上堂一坐,抱臂说最后一句:“东方琅,吱个声,不然我可走了。”
乱糟糟的床榻下,这时才响起着急忙慌的声音,一个圆脸少女从床幔末端掀起一角观察,她定一定:“这么安静,媱妹,你把他们都砍杀干净了?”
尉迟媱手边正倒茶解渴,却发现壶里空空,墩下茶壶,笑也不笑:“你有这闲工夫妄想,不如去湖里给我打桶水来,煮个茶让我歇歇,琳琅阁凋敝成这样,合该让东方珀也住回来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