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媱闻言,心中一紧,后宫不干朝政,沈皇后本就深居宫中,与前朝的钟离未白应该未必见过。
可是今日钟离久不出宫闱,情况又难测。
尉迟媱掀了外袍,这就在近处的椅子上坐下了,岔开问道:“现在的上书房,是已经变成了皇后理事了?”
沈皇后目光微闪,似乎在权衡,片刻后才缓缓起身,走到尉迟媱面前,轻声说:“病势严重,傍晚又咳得更凶了,太医说竭尽全力,也只可保圣上两年。”
尉迟媱抬眉看她:“娘娘与我说这些,何意?”
“清晨丞相大人带着年前陛下赏赐的香囊,进了寝殿,言之凿凿那香囊有问题,是太子殿下在太医院动过手脚,香囊会损伤龙体。陛下便急召小顾太医进宫,可是验过,却发现没有问题。诬陷储君是大罪,我去时,陛下气得咳血,丞相大人也被拖下去,正在寝殿阶下,被施鞭刑。”
尉迟媱顷刻站起,脸冷得像冰,这就往那边去。
“你何必感情用事?那孩子随了娘亲,一颗七窍玲珑心,他如此这般,定是有别的谋划。”
她都知道,其实更早,丞相府的孩子早就被称赞容颜,这传言一流入宫中时,沈皇后就冥冥中有些猜测。
那位曾经最密切的闺阁至交,又已经多年不在京都露面,她太清楚那位至交的手笔了。
今日傍晚在阶下看到那张脸,竟久久挪不开步子,连忍受痛苦的神情,居然都那么相像。
尉迟媱回头看她:“你帮我,是为什么?”
她笑了起来,其实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我和你娘亲整日玩在一起时,都还没有你大,你知道么,本来我和她差不多,家世、才貌,我们都是差不多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等我发现的时候,我已经远远比不上她了。宫中仲秋之宴,她作的诗竟比那些皇子还要好,惊才绝艳,你可知那一晚,她受到多少赏赐,多少青睐?就是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成为了她的绿叶。”
“我们到了婚嫁之龄,我不知道她如何想,可我在暗自比较,我想嫁得比她好,那时媒人将她府门都要踏坏了,先皇也频频向她的父亲示意,说‘如做皇子妃,便只做太子妃’。”她笑一声,又叹了一口气,“是何等的风光。”
“可是偏偏她只愿意嫁给尉迟佑,那时我还暗自得意,一介武夫,有什么好,她终究是嫁得不如我,退而求其次的先皇,是只能选择我,让我来做那个太子妃,我和父亲都很满意,也很高兴,因为我知道,等成为皇后,她甚至应该跪我。”
尉迟媱独身站着:“你就没有自己喜欢的人吗?一入深宫,没有回头路的。”
她转头看向了尉迟媱的脸,笑得更索然了:“有啊,可我不想要喜欢的人,权力,才让我觉得更安全。”
“你也已经得到了。”
沈皇后摇头:“没有啊,最多两年,太子登基为帝,晟誉的新皇叫做东方珀,一个沾着外族血统的小人,而我的珩儿,谁还记得?中宫嫡出的大皇子,何等尊贵,谁还记得?”
尉迟媱看她语气越来越不稳,不想和她耗下去了,着急去救钟离未白。
她转身快要跨出门槛时,忽然听见沈皇后急迫叫住了她:“北境的风景,美吗?”
尉迟媱莫名地转头:“美。”
“西门,还忠烈吗?”
“镇北大将军,就站在西门的忠烈上。”
皇后微微一怔,忽然恢复了正常,只是目光里有尉迟媱看不懂的复杂情绪:“罢了,你去吧,不要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尉迟媱跑出了门外。
到寝殿阶下,那里用刑的痕迹还未抹去,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可原本该被按着受刑的钟离未白却已不见踪影,唯有阶下那几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尉迟媱眉头紧锁,一个内官匆匆跑来,她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这是怎么了?丞相大人死罪?”
内官战战兢兢:“并非如此,是……是太子殿下来过了,太子殿下带了另一种看起来一样,但里面草药不同的香囊过来了,说是之前酒后乱语,颠倒不清,才对丞相大人说出了让太医院制作有毒香囊的话,那香囊其实是他带入府中驱虫用的,并非供圣上使用。如此看来,丞相大人只是太过挂念龙体安危,才会一时情急,误会了太子殿下。”
尉迟媱心中疑惑,但并未表露出来,只是冷冷问道:“那圣上怎么说?”
内官小心翼翼地看了尉迟媱一眼:“陛下……陛下十分懊悔对钟离大人的惩处,已经将人送回马车了,陛下倒是对太子殿下……”
内官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不再继续说下去。
尉迟媱心中已经清楚,东方珀此举,在看惯宫城内斗的圣上眼里,估计是这位好太子多做一手准备,竟给忠心耿耿的首府丞相下了个这么大的套。
已经迫不及待要打压当朝宰辅,圣上一定起疑心。
尉迟媱吹哨唤来墨炽,这就去追丞相府的马车。
墨炽风驰电掣般穿梭在深夜街道,尉迟媱从旁飞身上马车,推门就进去了。
里面昏暗不清,可是血腥味扑面而来。
她手都冷了:“钟离未白!你就非要……”
“你怎么不早些去救我?”他反倒平静。
尉迟媱哽在喉间,忍了又忍,没忍住:“你让我去救你了吗
?!你但凡是离府时,和我说好,知会我一声,刀山火海我也去了,什么叫我怎么不早些……”
“我知道,你早就撤掉暗卫了,我的动向,自然是不说,你就不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