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对着尉迟媱说的,但丞相府的人,也听得脸上白一阵,青一阵。
好在钟离未白小小年纪,涵养甚好,被误解至此,都未曾出言打断这伤者的怒气。
贺君焰才说完,又气势汹汹回身,自马上摘下长刀。走回他以为的女护卫面前,炫声拔刀,光下一亮,然后荡下刀口,猛地一下插入二人之间的草地里,深入四寸有余。
“你且说出来听听,要真是我做得不对,对女子有犯,你可拿这刀砍我,我宁可死于名刀之下,也绝不为野果戏弄偷生。”他眼中怒光熠熠,一如额带上的赤色。
“但你要说不出个一二三,今天这野果之戏,技不如人我认,你且留下帖子,待我消了肿包,你我再君子斗一场!”
他说得义愤填膺,旁人都默着。
早知这是京都出了名的纨绔,天天和那位居翰林院之首的老爹斗着,是一说押他去文考,就在家里耍大刀的祸害。
刀命
贺君焰这号人物,连眠雨斋里,那爱侃高门俗事的说书人,都称他怪得很,该他在乎的不放眼里,不该他在乎的,有时又看得比命还重要。
钟离未白马上看着,这传闻中的贺君焰,有些不凡。
或者说,他只是与这京都高门大户中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一时静得只剩风吹草动声,尉迟媱说:“好啊。”
她上前一步,横掌劈向刀把,利落揿出了这把长刀。
在贺君焰霎时惊艳的目光里,她旋身接住刀把,刀背沿手肘舔过。
挑着光,她目下一看,唇间溢出一抹了然的笑:“算名刀,但不是所有名刀都是好刀,你这把,再用两月,一折三段。”
贺君焰乍然一听,自然不信:“怎么可能,藏青已跟我三年!”
“因为你用错了这刀,三年都使不得法。”她挥刀破空,一斩停于贺君焰肩上,只悬空毫厘,周围的人,都遽然神色紧绷。
贺君焰本人却神态自若,还跟着她的动作,扭转脖子来看他的爱刀藏青,脑后额带缚绳随风而动。
这会儿他怒气已经消了,又变回纵马来时的飒然:“这更不可能,我的刀法,那是名师所授,那名师也是出身尉迟军中的。”
天下谁人不知,最懂刀的,是尉迟将军府。一把偃月宝刀,代代承袭,四国之内,未逢敌手。
既是这样,尉迟媱就听笑了,以小小少女的身量,对高出自己半个头来的贺君焰,慢声说:“那你我便赌一场,两月后,这刀如若果真三段,以后你见我,当即刻下马,行尊师之礼,你可敢赌?”
贺君焰怪气上来,正准备点头,那先前说话的赶紧来劝:“这毕竟只是个小女儿家,公子莫要冲动,若有万一,以女子为师,岂不让旁人笑话……”
“我管那旁人!”他甩开,“什么男子女子,做事凭本事,我贺君焰可不是那要假面子的人!”
如此,尉迟媱还刀,并含笑将赌诺的后半段也说完:“若两月后,你将这藏青齐整一体地送来将军府,便是我输,我就让你砍一刀,如何,可算公平?”
书一倒吸一口气,这哪里像是个女孩儿会轻飘飘说出来的话,这就是一般的成年男子,恐怕也有不少听了要倒的。
可贺君焰一听,却一整个佩服,顶着脑袋上的大鼓包,眼睛矍矍有光:“你真是大气磊落的人,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若我拜你为师,拜你跪你,我也不怨不恨,仍当你是知己,那相应的,我若砍你一刀,到时候你也别反悔,仍当我是知己,我们这个可要提前说好!”
书一和那一干仆从都听得晕头转向,只觉得这要出事,想象不了这世间有谁,是真能给尉迟小姐来一刀的。就算她站着由人砍,那大将军,踏平翰林府都有可能。
尉迟媱正要答应,马上却传来低浅的声音:“阿媱,两月之后,正有将军夫人的寿辰,阿媱的这个赌注恐怕需要避讳,能否为夫人,换一个?”
贺君焰这回是再浑都听明白了,惊得退后好几步,望着这马下新结识的“知己”,吃惊:“你才是将军府的小姐,尉迟媱?”他又看那坐在马上的白衣,“那你是谁?为什么单你能在马上说话,还是尉迟的马上?”
云纱里面传来:“因我全凭运气,赌赢了尉迟小姐一次,便可暂借这尉迟家的名驹,既然今日因马市巧遇,不如君焰兄也以马匹为赌,换一个相关的赌注。”
书一长舒一口气,幸好有公子在。
贺君焰也不知到底听不听得懂,即便知道赌的是真砍那将军府的独女,好像也无甚惊惧,只是对这个可以从将军府独女手中,夺得马匹的人尤为好奇。
藏青长刀肩上一扛,将白衣白马的人影打量许久,他昂首坦然道:“方才误将贵驾认作女子,也并无旁的意思,只是当骑尉迟马的就是尉迟小姐,你若真要计较,只管记我爹的账,这倒不用客气,敢问公子家姓?”
钟离未白淡定如常地接过:“君焰兄果真喜好骑御,令尊每至相府,常与家父提及,今日原是未白不妥当,杏子乃我府东苑结出,改日当选些新鲜甜润的,送翰林府品尝。”
贺君焰再不搭他爹的官场事,也知道钟离丞相乃文官之首,真砸下名头来,他爹这个掌院学士,那也是要跪着挨训的。
他竟喜不自胜,直接上前行礼作揖:“原来是钟离公子,那这账要记,且定要记我爹头上,相府能者多劳,有事没事,不如查查翰林院,我爹粗心,准捅过篓子。”
丞相府的一干人,低头很深,不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