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外面破破烂烂,内里也破破烂烂。
“哪比得上尉迟小姐威武。”她怪模怪样地笑起来,“又是要问何人给我的那些东西吗?就是有人送来的,我反正是见钱眼开,只要值钱就不问来处,都照单全收。”
那贺君焰紧接着问:“给你东西的人,是要你做什么?”
“哈哈哈……”她仿佛听见笑话,笑得全身颤抖,直到都被这阵笑耗去力气,才两臂撑在床尾边沿,随便地说,“你总是怪我和你对着干,当然了,因为他们叫我收着东西,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在叔昶尽情捞油水,除此再无其他,还反倒是我捞油水时手下留情了,他们就会找理由让师兄无资格参加文考……”
贺君焰惊怒,这岂非是践踏叔昶百姓。
这些幕影已经让安红豆说出来过了,尉迟媱现在关心的也早就不是这些。
本来她觉得这安红豆还不错,有在乱世挣扎的生命力,那种千方百计也要粉墨登场赖活着的韧劲,在一个女子身上并不多见。
“安红豆,我待会儿去告诉许书生,若他进来将你杀掉,将军府就放过他,你觉得他会不会来杀你?”
她猛地抬脸看尉迟媱,那双眼中顷刻爬满无法面对的恐惧和仓皇。
尉迟媱却倏忽一笑,像她投杏时的游刃有余:“你看,你知道他的选择,没有发生,但你也知道。”蹲下来打量安红豆惨白的面色,尉迟媱说,“那这样,再加一个玩法,你若能过去杀了许书生,我便给你自由,彻彻底底的自由。”
安红豆肩上一颤,忽然躲开脸往床榻深处蜷缩。
尉迟媱起身:“你放心,将军府要人死,那人就不可能活,但将军府要人活,那谁也不能令人死了。你选吧,你要活,一辈子的自由将军府保你,一辈子的钱财将军府也可以给你,你只用杀了他,就可以得到。”
在尉迟媱看来,安红豆只是像想要报复,却没有勇气。
凭什么没有,她这样想。
弑心
尉迟媱和贺君焰都离开后,安红豆房中只留一抹冷味。
她瑟瑟发抖,尽管那尉迟媱还是个少女,可她又怎会心软,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尉迟将军府,他们高高在上者,哪会共情人心呕血的痛苦。
贺君焰一路都不敢多话,只道尉迟媱向来不端严,与旁人同桌同食的时候也不拘俗礼小节,看来并非不可亲,可刚刚房中的那一阵,却让人觉得格外冷血。
两人再度经过楼梯上的幕影时,他还似一个贪吃胶牙饧的小孩,珍惜地抱着糖纸,对他们二人有一瞬兜帽微抬。
“少主,安红豆会死。”
尉迟媱侧目:“赌不赌?”
“少主要赌,死的是许书生吗?”童声问。
贺君焰越来越对这藏在兜帽中的脸好奇,成年的身量,却孩童的声音,又两手满满的刺青,他究竟来自哪里?
“安红豆确实武艺不差,许书生也确实手无缚鸡之力,可安红豆的武艺,从来不敢用在许书生身上,少主,‘情’字,最难解。”
她说:“这有何不敢?会,为何不用?”
战以止战,杀以止杀,这是他们兵家的道理。
“少主也同样不会用在钟离公子身上。”
“他虽也是读书人,可他是病人,那能一样吗?”
贺君焰无言,这不是就已经足够偏心了。
而安红豆房中本来安静,忽然响起一道跌撞的推门声。
许书生穿着与长衫相配的双梁鞋,脚步很快,安红豆霎时恐怖得要哭,可竟没有一滴眼泪流出,整个人的精神像经历了蒸发后的干瘪,一味恐惧地往床榻深处爬。
“红豆,他们叫我杀你,可我怎么能杀你!这些年我们都是共患难的!”
她眼睛空荡荡地一晃,绝处逢生般朝床纱外面看去。
许书生髻冠已丢,头上只有发带,也同样发丝散乱。但他人却不消瘦,只是浮肿,现在跑来正脸上发热,有些红光。许书生心疼地看向她,这时的安红豆团抱在那里,瘦下来的身量似乎还不如小孩。
他眼中有泪,温声说:“我那晚是被蛊惑,才说出颠倒黑白的疯话,可我读遍四书五经,又怎会真是那种恩仇不分的混账,都是他们的诡计!后来我醒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怎么忍心对你讲那些话,又怎会骗你,刚才我找了借口争取时间,我们快逃吧,快逃,这里不能待了,我们逃出去,再一起活下来……”
“可我们,能逃去哪里……”
“那也不能就在这里等死!红豆!来!师兄背你逃!”
向她张开双臂,长衫还是她熟悉的颜色,甚而边角挫折处,还有不显见的她的缝痕。还未触碰,习以为常的触感就已经先在她的双手上自发生长出来了。是那种平实的、温厚的、不嫌弃她的,对她好的触感。
那笑容是她最期望的家人般的笑,仿佛只有那样的笑,才无关利用,将她的过去都包容。好像这世间也会有人舍不得她,是愿意予她屋檐的。
她再也不用卖命求生,做高门爪牙,不用刀口舔血,不用跳入污糟脏事,而只须做一个屋檐下,安心的,好好活着的普通人。
幼年家人离散,她落入囚禁训练之地。待她学成长大,任何一个支付赏金的人,就可以买下她的杀机。她是被捆扎的毒蛇,但越挣扎,却只会换来越多的耳光。还是一次她迷混将死时,被误作尸体抛弃,才就此留在了僻野叔昶。她知道自己是有机会重新活得轻松的,只要有人能在叔昶给她一个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