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他接过身边人递来的一沓文件,撩起来随便翻了几页,越翻笑得越开怀,慢条斯理道:“阿飞死后我就在想,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以前我总觉得他们这些人就是狼心狗肺而已,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问题在于我给他们的,并非他们想要的……”他笑着瞥一眼脚边的女人,“是我的错,连身边人都没有好好了解。”
“这次去上海倒是给了我机会,站得远一点,也看得清楚一点。”
他翻到一页停下来,拿远了仔细端详,像在欣赏一幅画。
“说来也巧,去上海前我找到个世外高人。”
江淮这么一说,人群里就钻出个穿青色粗麻布衫的小侏儒,一米多一点,手更小,像老鼠爪子一样。
“姓赖,叫赖小手,以前是当贼的,不过这年头,走街串巷偷东西哪里有偷情报值钱呢?所以我请他来帮我……追根溯源。”
江淮平静地端详那一页纸,轻声呢喃:“每个人都有过去,再烂的人也有过去,没有人是没有过去的。”
“可在我身边,竟然有一个人没有过去。”
“父母双亡,没同学,没有街坊邻居,甚至都没人见过这张脸,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
“不过小手帮我找到啦!”
他得意洋洋地笑着挥一挥手里的东西,一转,转向周月。
那一页纸是一张泛黄的旧报纸,登了一则当地初中的喜报。
“看看,多帅!哎呀这大帅哥……”他把报纸拿远了看,兴奋得眼睛发光,“这就对了嘛!我说怎么看你总别扭呢,在上海一收到传真我就明白了,一个人脸再变,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永远都不会变,多板正啊,还登报了呢!这登的是什么?哦……”
他扶一下眼镜,一字一顿读:
“xx省xx市xx中,康星星同学,荣获天原杯化学竞赛个人……”
“一等奖!”
“哈哈哈!”江淮大笑着回头看身后大气儿都不敢喘的人,“你们这群废物能玩得过人家?知道人家什么身份吗?”
“卧,卧底。”离他最近的人哆嗦道。
“没文化。”他笑着啪地把那一沓子纸砸他脸上,砸得纸片满天飞,“少看点《无间道》吧白痴!那叫特情,特情是什么?”
他转过头死死盯着不远处已经开始被苍蝇包围的躯体,笑得嘴快咧到耳朵根。
“没上过警校,找不到档案,看不见,摸不着。”
“祖国繁荣昌盛啊!”江淮仰头笑,风吹乱他灰白的头发,像疯子一样癫狂,垂眸望向地上的人,“连个小特情都这么厉害,带着香港和大陆的警察一起追着我咬。”
“但这还不是最让我惊讶的……”他坐直了身体,低下头,第一次正视地上像蚯蚓一样挣扎着往前蠕动的女人。
“我跟着星星的指引走,你们猜我找到了什么?”
这一次再没人敢接话。
“我找到了我的月亮。”
他两臂伸展了靠在沙发上,歪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地上那一团奄奄一息的血肉,茶色镜片都难掩狂躁的光,声音却轻柔悲伤:
“可是兄妹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呢?你只要说一声她是你妹妹,别说金山银山了,就是太阳我也摘下来给你,那些脏事哪里还用得着你沾手?”
“我好无助,到处问,到处找,可惜你们那里经济不大好,这几年老老少少都走得差不多了,想找个人问问都难……好不容易才找到个小朋友。”
他无辜地抬眸看一眼被推到他跟前的人,
“一开始还说不认识你们,真是的,认识就认识嘛,这种事有什么好遮掩的呢?”
“你看你们认不认识?”
周月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眼睛看见了,脑子怎么都反应不过来,他的脸像从很遥远的过去而来,声音也像是隔着老远传过来的。
“看这小胖子,多喜庆,嗯?”江淮笑着拍拍他肿得像猪头的脸,“胆子倒不小,还敢敲我竹杠,说说吧。”
那人垂着脑袋,浑身抖如筛糠,青紫的嘴角也跟着颤,念经似的嘀咕:“他,他们俩是变态他们俩,他们不正常,他们……他们兄妹从小睡到大,康星星早就把周月给弄了。”
“你趴他们床底下听见的?”江淮仰着脸笑。
“没!”他一个激灵跳起来大喊,“我看见的!我们几个一起看见的!”
“他们初二那会儿,有一天从新华书店出来,俩人走他们妈后头,瞒着他们妈拉手,还亲嘴!”
“鹏哥……”周月看着他,用气音哭泣,“为啥呀鹏哥?”
林鹏被她一叫,又是一激灵,赶紧低下头,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也像在发泄积蓄已久的仇恨,看着地,咬牙切齿,语速飞快:“我就是看不惯你那贱样,和你妈一样,有了你哥还不够,还到处勾搭男的,回回联欢晚会都有你,搔首弄姿地跟台下男老师男同学抛媚眼儿,江,江总,您可不能轻饶……”
“她也勾搭你了?”
林鹏猛地刹住嘴,像磁带卡了壳,瞪着眼珠子呆愣愣地看着地,这副样子逗得江淮乐极了,把他脸抽得啪啪响,边笑边叹气,“看来我们都是爱而不得的可怜虫啊。”
“不过小胖子你想多了,人家可不是变态。”
江淮拿了旁人递过来的手绢擦手,长长地叹息一声,“人家是烈士之后,周父只不过是星星的养父,说实话我都有点儿感动了,也钦佩。”
他撇了手帕,无奈地笑:“两个小朋友在我眼皮子底下跟我玩灯下黑,把我这个老头子耍得团团转,还以为找到了信得过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