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杯摔在她头上,血顺着额角滑落,啪嗒一声砸在被子上。
呼吸仪滴滴滴狂响,他薄薄的胸膛急促地一起一伏,她又看了他一会儿,等血不流了,站起身走出去。
周月沿着楼梯盘旋向下,还没到一楼就听见二楼叮呤咣啷的巨响,动静大得楼梯和墙都在震动,天花板扑簌簌往下落灰,她仰着头,等悬吊的水晶灯停止晃动了才往下走,这玩意儿上百斤,掉下来可了不得。
天气好一点儿了,她经过楼梯拐角处时又看见了那副画,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水晶灯折射出斑斓的光摇曳在画里女人的脸上,像泪珠。
或许她有一天也会和江淮的母亲一样死在成群的蚂蟥蚊蝇里吧,谁知道呢,周月这样想着转身下楼,却听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下来,伴随男人清朗的嗓音:“夫人留步。”
廖杰今天应该是刚上班,心情不错,站在她面前笑容明媚,递一块手帕给她,仰起头看楼上,“看您来了,江总都有力气砸东西了。”
周月笑着擦头上的血,“等他气儿消了我再来看他吧,他这样动气也不好。”
廖杰听了低头笑,无奈道:“您还是上去看看他吧。”
卧室叫江淮砸成一片废墟,玻璃渣子碎了一地,墙上溅了黑色的药渣,周月绕过一地狼藉,还是坐在那把椅子上垂眸看他,他鼻子里塞了鼻导管,呼吸沉重,气若游丝地笑着打量她的脸,“不是想杀我?”喘了又喘,“动手吧。”
她沉默。
“这是你妈教你的?杀夫,弑父。”他笑着扬起手在她脸上扇一巴掌,使不上劲儿,只抓下她挡住颞部的头发,露出冰冷的机械头骨。
周月垂着眼睛怔了怔,噗一声笑了,“你知道得还挺多。”一边妖娆地笑着抚上他骨瘦如柴的手,一边轻声细语:“怎么,当我老公还不够,还想给我当爹?”
“嗯,你别说,还真像。”她握着他绷着劲儿的手一点点揉开,和他十指相扣,望向厚重的不见光的窗帘叹一口气,“可跟你比,我爸还是太像人了。”
“杀夫,弑父……”她凑近他,细细端详他的眉眼,在他嘴唇上轻啄一下,甜腻腻地小声说:“你不也是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头那个老婆根本就不是非典死的,你杀妻,弑父,还杀了你哥,你比我还像畜生。”
他笑了,急促的喘息声像刮锅底一样尖锐,“所以我帮了你一把,帮你杀了你哥。”
她笑着死死盯着他,双目圆睁,眼里精光闪闪,握着他的手爱怜地叹息:“可不是?你赚再多钱也救不回你饿死的妹妹,我们都是无能为力的废物,扯平了!哈哈哈!”
她张着嘴笑,笑够了斜睨着他血红的眼睛,啧一声,“好啦你别生气嘛,开个玩笑,别一会儿真气死了,我和我儿子怎么办?”
她说着一头倒在他枕头上,极致近地看他的鬓角,耳廓,鼻子在他颈间嗅一嗅,指尖拂过他眼尾的细纹,他没再打骂她,只望着天花板发呆。
“老家伙一个喽!”她笑着感叹,“第一次看见你,你那会儿二十三吧?电视里都看得见你脸上的婴儿肥,我还跟我哥说,你是漂亮哥哥,像美少女战士里头那谁……”她皱着眉细细思索一番,眼睛一亮,“对!涅夫莱特!”
“唉……”她一手撑起脑袋看他,“那会儿小,就随手一指,随口一说,哪儿能想到后来这些事,又哪儿能想到我们纠葛这么多年。”
他转过脸,恶毒地笑着看她,“你被鬼附身了?”
“没没没,”她头摇得像拨浪鼓,“我这一觉算是睡清醒了,今天来,就是想问你一句话。”她平静地说。
“什么?”
“我不杀你了,你得对我儿子好,行不行。”
“哈!你不杀我了。”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真厉害啊,我还得给你磕头谢恩是吧?”
周月不笑了,趴在他肩膀上恳切道:“你要是记恨我,再不想看见我,我现在就走,可我这身毛病你也知道,和你母亲一样,说死哪天就死了,要是一个人带着儿子,连个托付的人都没有,你让他怎么活?”她搂住他脖子,“哥,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他呼吸灼热,手在她脸上扇两下,扇得她脸发麻,“我送你们一家三口下去团聚不是更好吗。”
她听了坐起身,不再言语,只看着窗帘,一阵死寂后他笑了,“不说二十年前如何长短了?你还真他妈是个卖的,价钱谈崩了就翻脸不认人。”
她还是沉默,散落的发丝在冷气中吹拂,他再扬手却只擦过她的下颌,拉出一道血印子,要么就扯住她头发,可她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直到他撕拽她黑色裙底探进去,喘着粗气骂:“穿得跟个乌鸦似的,给我奔丧来了?”她才垂眸冷冷看他,看他苍白的脸上猩红的眼睛,恨意让他干涸的眼睛也有了水光,在昏沉的光线里发亮,“让我原谅你也简单,长老说,要是有人能从寺里第一级台阶一路磕头磕到最后一级台阶,我就能好,你愿不愿意为了我做到这一步?既对得起你生的小杂种,也对得起你我之间的二十年。”
周月一直以为江淮常去的那座寺庙是香火旺得出奇的那种寺庙,但其实不是的,那座古寺侘寂无人,坐落于山顶,周月矗立于山门上的牌匾下,仰望那仓颉有力的“莫向外求”,听钟声回荡在沉沉暮霭中。
寺内寂静空旷,一片片灰瓦层叠的屋顶簇拥着中央一座高耸入云的黑色九层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