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文蔷,许文蔷你死哪去了?”
听到许艳梅在屋里喊她,许文蔷回过神来,走了过去。
“妈,什么事?”
许艳梅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包东西,扔到了床上:“学费。”
许文蔷站在门口,看着那包钱愣住了。上高中要交学费的,她竟把这茬给忽略了。
“你杵子在那干什么?把钱拿走,我要睡觉了。”许艳梅打了个哈欠。
许文蔷看着许艳梅,她倚在床头上,只穿了背心内裤,腰腹上的赘肉都耷拉了下来。昏黄的灯光下,她的头发油腻地贴着头皮,一缕一缕的头发里,白色掺着黑色。
想到那个让她忐忑不安的结局,许文蔷不知怎的,就问了一句,“妈,你说这高中,我还去上吗?”
许艳梅听了,像是听到什么新奇事一样,直起腰来问道:“还能不上吗?”
许文蔷却又不说话了。
母女俩一个坐床上,一个站门口,各自揣着自己的主意,打着自己的盘算。
当许文蔷看到许艳梅的神色开始松动时,她突然害怕了起来。她害怕许艳梅说出那句“那你就别上了”,然后每天在那个腐朽的农贸市场里混吃等死,直到她变成“许艳梅”,生出下一个“许文蔷”来。
“妈,我还是去上吧。”许文蔷赶在许艳梅开口之前先发了话。
许艳梅愣了一下,然后嗤笑一声:“我还真以为你要发善心,不去上了。”
许文蔷皮笑肉不笑地说:“妈,一中那么难考,不去可惜了。”
许艳梅一脸嘲讽,吊儿郎当地说:“如果我改主意,不给你学费,不让你上了呢?”
许文蔷知道许艳梅就是在试探自己,所以,她就哄着许艳梅说:“妈,咱家的钱都是你挣的,自然是你说了算。你要是不给钱,那我就不上了呗。”
看着许文蔷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许艳梅心头一阵烦躁:“拿上钱就回你屋去,别杵这了,我明天还得早起。”
“那妈你赶紧睡。”许文蔷走过去,把钱拿在了手里。也不知道这里面有多少钱,感觉沉甸甸的。
“那些钱除了学费,剩下的是你的生活费。你要是有良心,就省着点花。”许艳梅说。
“妈,你放心,我一直挺有良心的。”许文蔷拍拍胸脯说。
“行了,滚回去睡觉吧。”
“我这就滚。”
许文蔷回到自己屋,把钱扔到一边,就瘫躺到了床上。刚想闭上眼睛眯一会儿,却突然想起她那张消失不见的通知书,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
身边包着钱的塑料袋随着许文蔷的动作一阵响,许文蔷随手拿了过来。然后,在那一包人民币里,她发现了她的通知书。除了通知书,还有一张青石一中的开学说明,上面有开学时间,还有各项学杂费用
阴魂不散
凌晨四点的时候,许文蔷醒了过来。从门缝看出去,客厅里亮着灯,许艳梅已经起来了。
每天这个时候,许艳梅都从家里出发去海边码头进货,许文蔷也会准时醒来。中考结束之后,她一直跟着许艳梅去上货。但今天是青石一中开学的日子,她不需要再跟着去了。
从她们家到海边有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到了之后,再选货、谈价钱、装箱,得一个小时左右。等拉着货回到农贸市场,摆好摊,就刚好赶上六点的早市。
许文蔷没有爸爸,自然也就没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倒是出现过一次,但后来许艳梅说,他们都死了。家里没有老人,许文蔷小的时候就没人照看。许艳梅就带着她一起去上货。春夏时节还好,最难过的是冬天。凌晨被叫醒,穿上一层又一层的棉衣,然后再坐到跟冰窖一样的小货车里。气温太低了,那辆八成旧的货车总要半天才能发动起来。许文蔷就靠在车上,半睡半醒地听着许艳梅不停地叫骂。
有一次,都已经半小时了,车子没有发动起来,许艳梅越骂越凶,把许文蔷吓哭了。
“哭什么?”许艳梅恶狠狠地瞪着许文蔷。
许文蔷一动不动,冻得煞白的脸上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盛着眼泪看着许艳梅。
“瞪什么瞪。”徐艳梅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许文蔷还没觉得疼,第二个巴掌又落了下来。紧接着四五个密集的巴掌,脆生生地落在了许文蔷脸上。
打完许文蔷,徐艳梅抱住她哭了起来。
听着许艳梅从身体里发出的呜咽,许文蔷的脸这才有了疼痛的知觉,却已经被冻地哭不出来了。
后来,车子还是发动了起来。母女两个照旧在黑夜里上路,一个面无表情地开着车,一个怯生生地打量着窗外漆黑的世界。等到了那海边,许艳梅把钱包塞到许文蔷怀里,然后下车忙活去了。许文蔷坐在车里,抱着钱包,看着许艳梅挤在人群里,争先恐后地跟人抢货,插着腰喷着唾沫和人讨价还价,然后再一路小跑回来拿钱,
最后再弓着腰,用尽力气,把一箱箱的海鲜拖回来。
回来的路上,许文蔷熬不住就睡着了。等到了农贸市场,许艳梅把她叫醒,在早餐摊点随便吃点,许艳梅再把许文蔷送去幼儿园。
许文蔷上小学之后,许艳梅说,你不用跟着我去上货了,时间到了就自己去上学。
许文蔷认为自己被抛弃了,就带着哭腔问,那谁给你看钱包?
许艳梅掀开衣服,拍拍绑在腰上干瘪的腰包说,老娘自己看。
许文蔷闭上眼睛,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又睡着了。
再醒过来,已经是早上七点。她洗漱完,给自己下了一碗面条,然后收拾整齐,骑上家里的自行车,出发去了青石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