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县
孟辉赶紧回头找人:“二叔,快,县里来人了,让乡亲们等下再挖,东西收起来。”
“哦哦,好嘞。”张二叔招呼几人往山上跑,孟辉向远处挥手:“孙大哥,这里。”
孙衙役爬上堤坝,扶着一位老者下船,说:“可算到了,孟辉,这是县里的农事官,杨先生。”
孟辉扶人下来,说:“杨先生好,孙大哥,你们怎麽这时候过来,这麽大水,多危险。”
“唉,别提了,县里公田积水排不出去,秧苗全被淹死,县令大人急坏了,你们这边咋样?”
孟辉和村长互相看看,眼中满是惊讶,问:“县里那麽多人看着,怎麽会被淹?”
杨先生黑着脸没说话,孙望山含糊道:“唉,雨水太大,怎麽排都排不出去。”
“哦,你们一路奔波辛苦,先去我家歇歇,喝点热水。”孟辉把人往家里带,想拖延时间。
杨先生说:“不了,先去看粮种吧。”
“哦,好的,那边就是。”孟辉指给老者看,从他们这能看到东山,山上有很多人,还有翠绿的秧苗。
杨先生加快脚步往东山走,看清秧苗後笑着点头说:“好,你们这法子好。”
这块地是吴阿麽家的,老人家护着小孙女站边上,篮子藏在身後,好在孙衙役他们没有停留,继续往山上走。
孟辉在前面介绍:“这座山是大家一起开出来的,各家秧苗种植时间一样,长势差不多,後山还有一小块地,比这里晚几天。”
“秧苗结果了吗?”
“结了。”孟辉扒开自家的一根秧,说:“看,一根秧五六个果呢。”
杨先生点头:“不错,有施肥吗?”
“移栽前施过底肥,担心雨水泡烂秧苗,前几日还撒过竈灰。”
“不错不错,这下我就放心了。”杨先生看向孙衙役,孙望山说:“县里就指望你们这边了,孟兄弟,你们可得好好种。”
孟辉和村民们应声:“一定,一定。”
“好,我们得赶紧回去复命,告辞。”
孟辉有些懵,挽留说:“这麽急,吃点东西再走吧。”
“不了,我们随身带着干粮,得在天黑前赶回县里,留步。”孙衙役抓紧孟辉的手,脸色有些沉重,良久才松开说:“保重。”
孟辉躬身道别:“保重。”
船夫撑着船一点点走远,孟辉一脸忧虑,县里估计出事了,村长问:“孟辉,县里也盯着咱们的苗,那咱还吃吗?”
“吃,呃,少吃些。”
刘家庄与世隔绝的这一月,外面的日子异常难熬,各村各镇就像洪水中的孤岛,只能靠自己。
镇上粮店大卖三天,存粮售完後闭店歇业,有先见的人提前晒菜干,囤柴火,家里有存粮,下雨时收集雨水,还能吃上口热乎饭,没准备的人只能硬撑,饿死病死很常见。
最痛苦的是农民,他们能忍受吃糠咽菜,不能接受失去祖传的田亩,为了守住家业,他们想尽办法筹钱,去县里做工,给乡绅富户干活,只要给钱他们都干。
还有人到处挖野菜,砍柴打鱼,冒险进深山抓野味,山薅秃了才筹到钱买粮种。
这边才将庄稼种下,洪水来了,一季辛苦又白费,今年收不上粮,明年就没有粮种,手上的地就保不住,农民委屈啊,努力没有回报,谁能受得了。
离得远的村镇没办法,离得近的跑去县衙哭闹,县令大人不能收走我们的地啊,那是我们的命啊,你不让我们活,我就吊死在县衙。
县衙忙着安抚灾民,一个不留神,公田也被冲毁,粮种在水中泡了五日,加上连日大雨,秧苗成片死亡。
县令褚信言也委屈啊,这是他在青阳县任职的第五年,其中四年都在抗灾,谁能受得了。
第一年旱灾,农民减産过半,他及时上报朝廷,全县得以免除赋税。
第二年蝗灾,农民损失惨重,有村镇颗粒无收,他鼓励乡绅施粥赈灾,亲自去其他州府游说借粮。
第三年旱灾加洪涝,整个县几乎绝收,他组织商队去外省运粮,严控物价,去州府借兵,按下匪患苗头。
周边几个县早就乱了,只有他治下是一方净土,但也撑不了太久,他努力维持脆弱的平衡,危如累卵。
朝廷钦察顾大人带着赈灾粮赶来,他就像看到救星,紧紧跟随他的脚步,一刻不敢懈怠,赈灾粮皆是足斤足两发放,顾大人提倡以工代赈,他立刻招募青壮,吃食和工钱一分不少。
顾大人看到他的努力,将唯一试种新粮的名额给到青阳县,据说番薯産量极高,只用两季就能推广到全县,到时农民不会再饿肚子,他们县将彻底摆脱饥荒。
他还吓唬百姓,说要将荒地收归公田,倒逼农民种地,果然,更多的人外出做工,各行各业都活跃起来。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今年居然还是灾年,洪水冲毁的不止是庄稼,还有他的政绩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