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不想在舍友为他挺身而出的时候因伤而退。
特别是公输蒙这种面冷心热的舍友,平日听他少说两句重话都难得,今日竟然仗义执言,谢寒喻感动得无以复加,恨不得把这画面刻进心里。
“忍什麽?我先带你治伤。”霍桐不容谢寒喻拒绝,揽着他的肩将人带走。
公输蒙馀光见钟白衣领着个青珠师兄来寻谢寒喻,四人拥成一团离开考场。
夫子欲叫住谢寒喻,再将方才那香何时燃尽的事说道说道。
公输蒙擡手将他拦下,慢吞吞地说:“夫子,有些人注定要把命留在书院里,你筛不尽的。”
夫子神色一怔,再说不出一句话。
自开办书院镇压妖魔以来,数辈赤诚之士投身于此,阵中亡魂不计其数。谢寒喻只为一场决定去留武考都能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之心与前人无异。
能为之死者恒为之死,劝也无用,阻也无用。
倒不如送他一条坦途。
谢寒喻躺在竹椅上,胸前重新被排上竹片缠起布帛。
霍桐手里捏着一张断觉符,正是此前医院师兄交给谢寒喻的那张。
他单手叉腰,气势汹汹,很有一副兄长的架子:“我且不说你不顾安危用这断觉符的事,你既然拿了符为何不用,是怕察觉不出疼痛交手时在台上睡着?”
“怎丶怎麽会?”
谢寒喻无地自容,偏过头去,这会儿才觉得飞檐兄跟公输蒙确实还是有相像之处的。
兄弟两个,嘴巴一个比一个毒。
“那你说,为何不用?”说罢,霍桐捏了团火将符纸燃尽。
这毕竟是救治垂死病人的法子,寻常人哪里用得着断觉五感。
谢寒喻嘴唇嗫嚅片刻,缓缓道:“我是怕用这法子……对其他人不公平。”
倏而,霍桐双手捧住谢寒喻的脸颊,令他直视自己:“为什麽怕?”
感受到脸侧的热意,谢寒喻心神一颤,霍桐的目光认真,真心求一个答案。
他神色躲闪,慌忙垂下眼不敢再看,嘴唇抿了又抿,实在难以啓齿。
谢寒喻起初是不清楚霍丶蒙二人的身份,但同住这些日子,见多了事情,也渐渐察觉出不对劲。
为何霍桐初入书院便有多为夫子拜访,为何公输蒙提拳砸了官丶商之子还能好端端的,为何他二人多次夜探禁地也没被夫子察觉……
最关键的是霍桐姓霍,这样亮堂堂的国姓摆在眼前,谢寒喻就算再迟钝也敢往皇亲国戚上发散。
谢寒喻确实是仰慕霍桐的才学见识才日日下了学也要捧着书往他身边凑,但公输蒙的态度实在明显,怕他接近是为攀附权势。
如此,谢寒喻实在怕自己坏了规矩,叫霍桐疏远他。
霍桐见他不说,揉了把掌心里的软肉将人放开:“你不想说,我便也不强求。安心养伤,静候分院。”
谢寒喻怯怯擡眼看他,偶然对上视线又连忙避开。
霍桐尽收眼底,轻笑一下,又补充道:“不要瞎想。”
谢寒喻忙不叠点头,目送霍桐出门。
回到东房时,公输蒙已经在房中了,背对着霍桐正在脱外衣。
霍桐反手合上房门,目光在公输蒙肩头停留片刻,调侃:“奇了,不过区区武考罢了,阿蒙也会受伤?”
“胡说。”
公输蒙略有些僵硬地褪下左肩上的衣服,露出一条青紫,是他替谢寒喻挡剑时挨的那剑。
仔细一看,不怎麽严重,霍桐在桌边坐下:“你在睁眼说瞎话?”
公输蒙扭头似要反驳,却不慎牵扯到伤处,狠狠将头转回去龇牙咧嘴地默默承受。
二人沉默半晌,唯有公输蒙埋头窸窸窣窣捣鼓药箱的声音。
可惜缓解跌打损伤的药要掌心搓热了再按上去会更有效,公输蒙单手无力操作,只得求助霍桐:“帮我上药。”
霍桐甚至没舍得从书卷中擡头,笑着损公输蒙:“阿蒙哪儿有伤要上药啊,我记得武考不是打得很漂亮?”
听他这麽说,公输蒙也懒得掰扯了,大皇子那双手除了拿书就是拿剑,哪有闲工夫揉药,肩上伤处左右就是一块污血,管不管都会好。
倘若霍桐一以贯之也就罢了,只是公输蒙突然想起,谢寒喻胸口的伤霍桐可是关心得紧,他究竟要为谢寒喻这个丶这个……
公输蒙语塞了,从前阿谀奉承曲意逢迎这种话能随便拎出来形容谢寒喻,只是经过今日武考,公输蒙认识到,或许他正如霍桐所言,并不贪图什麽荣华富贵。
可谢寒喻若不贪图权势富贵,又为何跟尾巴似的黏着霍桐,变着法地讨好他?
公输蒙想不明白,扭头又看了眼霍桐,发觉他桌角码了一摞油纸包,堪堪与桌面齐平。
是谁送来的不言而喻。
公输蒙一股无名火起,一本书丢过去将油纸包塔砸得七零八落。
“闹什麽?”
霍桐分神看了他一眼,公输蒙自顾自拆了两包往嘴里倒,嚼得面目狰狞:“饿了,不行?”